338、一知半解

类别:玄幻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字数:未知 更新时间:2025/05/23 12:04:29

齐府门前。

一对儿七尺二寸的青石狮子伫立石阶下,爪握镂空绣球。

以宁朝矩制,一品大员门前可立六尺青石狮,可齐府石狮子偏要比矩制高出一尺二寸,与亲王并肩。

夜色下,齐斟酌站在石狮子旁东张西望,小厮在他身边催促道:“二公子,您还是快进去吧,文会已经开始了。”

齐斟酌不耐烦道:“我得等人懂吗,亲自在门前迎着才显重视。若不是怕太刻意,我就该去屋里等着,等人到了你们呼喊一声,然后我光着脚出来相迎才对。”

小厮暗自撇嘴。

齐斟酌斜睨他:“瞅你那死出,一点规矩都没了!”

小厮赶忙道:“没有没有,只是大公子已经派人来催好几次了。”

齐斟酌浑不在意靠在石狮子上:“无妨,这点小事,大哥不会苛责我的。”

话音刚落,却见陈迹一身黑色立领大襟从府右街南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一身绿色襦裙的小满,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猫。

齐斟酌赶忙迎上去:“师父你去哪了啊,怎么晚了一个时辰才来!”

陈迹笑着解释道:“此次文会乃是齐阁老亲口邀约,自然要隆重些。咱们操训一天蓬头垢面,我索性回去洗了个冷水澡,还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齐斟酌瞎了一声:“师父你到齐府就像回自己家,不必讲究这些。不过师父你这一身倒是比羽林军的银甲合身,我姐夫说得没错,你就得穿一身黑才妥帖,羽林军那一身亮银甲衬不出你来。”

此时,他目光转到小满抱着的小黑猫,嘀咕一声:“原来真不是你那只啊。”

陈迹不动声色道:“什么?”

齐斟酌解释道:“我先前见皇后怀里有只小黑猫,还以为是你在固原那只呢。”

陈迹笑了笑:“我不是解释过嘛。”

“是我误会了,”齐斟酌赶忙拉着陈迹往里走去:“赶紧进去吧,文会已经开始了。”

陈迹跟着他跨进齐家高过膝的门槛,漫不经心问道:“今日都谁来?”

齐斟酌回应道:“缘觉寺的佛子无斋要来,不过有沙弥过来传话说,今日有大人物前往缘觉寺,所以得晚些再过来。我家也给张拙张大人送了请帖,但张大人方才遣人来,说是东江米巷那边出了乱子,堂官和阁老们都被招进宫里,商议高丽使臣之事。据说王道圣王先生今日刚刚进京,还没到住处就被内廷传旨唤走了。”

陈迹漫不经心道:“王先生进京了?东江米巷那边出了什么乱子。”

齐斟酌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听说是有法外狂徒当街纵火,密谍司如今将那一片都封锁了,拦住了好些堂官搜查凶犯,什么也没搜出来。现在五城兵马司已经将内城门、外城门全都落锁,不许进也不许出,搞不好密谍司又要将京城翻个底朝天。”

陈迹故作惊讶:“这么严重,那我们羽林军是不是该回都督府待命?”

齐斟酌瞎了一声:“一般这种大事是不喊咱们羽林军的,但凡喊咱们羽林军的事都不太重要。”

陈迹:“……”

齐斟酌感慨:“也不知是哪来的法外狂徒,竟敢在内城纵火,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陈迹瞥了齐斟酌一眼。

齐斟酌又说道:“对了,也不知道朝廷到底要不要给高丽派去援军,姐夫一直惦记这事,想要带咱们右骁卫主动请缨走这一趟,建功立业。姐夫说,各个边镇都有自己的边军,崇礼关主战场又有御前三大营,想要建功立业就只能找这种机会了。”

陈迹思索道:“朝廷会派援兵前去的。”

“嗯?”齐斟酌一怔:“师父如此笃定?”

陈迹嗯了一声:“不然阁老们不会让王先生进京的,想来他们已经定下了统兵的人选……先不说此事了,进去吧。”

“行,”齐斟酌回头看了一眼陈迹身后:“可惜张二小姐和张铮没来,不然更热闹些。”

小满跟在两人身后解释道:“二姐说这种文会不来也罢,自降身份。”

齐斟酌一阵尴尬:“张二小姐确实有说这话的底气,她不来也好,大家还能自在些……对了,今日还来了十余位南方有名的文人士子,当中最出名的,一个是豫州经魁‘林朝京’,阉党林朝青的亲弟弟,提起来就晦气。一个是南方虎丘诗社的文魁‘沈野’,当真风姿卓绝,据说今年要和你兄长陈问宗争一争状元。还有一个是南方的盐商之子,从稽山书院出来的‘黄阙’。这黄阙虽有才华可惜这年头没个好出身是走不得科举这条路的,他已经落榜两次,这次终于来投我齐家门楣……”

陈迹打断道:“盐商?”

齐斟酌疑惑:“师父对盐商感兴趣?他家不过是个小盐商而已,比不得两淮的八大总商。”

陈迹笑了笑:“没事,我就问问。”

小满眼珠子转了转,她跟了陈迹这么些日子,自要比齐斟酌想得多些。既然公子专门开口问了,定是盯上了与盐有关的生意。

与盐有关的,那可都是大生意。

此时,齐斟酌偷偷打量陈迹:“师父,说起才学品貌,我还有个妹妹叫齐昭宁,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貌双绝,就是脾气有些刁蛮……不过她秉性不坏,成亲之后肯定会收敛些。”

陈迹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齐斟酌压低了声音:“师父你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可有中意的女子?”

陈迹脚步一顿:“没有。”

齐斟酌哈哈一笑,兴高采烈的扯着陈迹胳膊穿过层层庭院。

……

……

齐家宅邸还有个雅号,锦鲤园。

此次文会所在之地在锦鲤园正中。齐家在此开辟了一座广池,一座数层高的明瑟楼便立在广池湖上。

楼阁如舱,形如画舫,灯火辉煌。

陈迹被齐斟酌拉着进了明瑟楼,正厅却见数十人跪坐着谈笑风声,笑声无甚新意,如所有官贵那般中气十足。

当两人跨进门槛时,所有人忽然停下交谈,齐齐望来。

他们先看衣裳,再看靴子。

等看完靴子,再看腰间玉佩处,继而看头顶发冠,最后看脸。

待看完模样,所有人复又隐晦的收回目光。

只剩下一个头戴白玉蝴蝶发簪的少女跪坐在桌案,继续毫不遮掩的打量着陈迹,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

便是陈迹看去,对方的目光也不避不让。

齐斟酌拉着陈迹跪坐在左边第二、第三的位置,小满则端端正正的抱着小黑猫跪坐在陈迹右后侧,如其他丫鬟般给他端茶倒水,乖巧得不像是小满。

明瑟楼正厅当中铺着一条波斯绒红毯,红毯上正有一名以轻纱遮面的少女坐弹琵琶。

先前见陈迹进来,弹奏琵琶的少女只微微抬头,扫了陈迹一眼后复又低下头去,看不清轻纱下的面容。

陈迹跪坐在桌案后,目光扫过正厅。

却见唯一一位熟人林朝京就坐在自己对面,对方正隔着红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弹琵琶的少女侧影。

在其身后还有两排,俱是陈迹不认识的年轻俊彦。

曲歇时,弹琵琶的少女正要退下,那名头戴白玉蝴蝶发簪的少女开口说道:“真珠先别急着走,且在一旁弹些轻柔的曲子。我记得你弹的玉簪记极为不错,也叫大家听听。”

怀抱琵琶的齐真珠微微一怔,而后轻声应下。

她搬着楠木圆椅坐至门口处,自顾自的弹起琵琶。

小满在陈迹身后低声道:“二姐说过,这头戴白玉蝴蝶发簪的是齐昭宁,发簪乃内官监工匠手作,太后娘娘赏赐之物,据说白玉蝴蝶的翅膀在阳光下像是会扇动似的。她旁边那个少女应该是齐昭云,眼神快黏在您右手边那士子身上了,而坐在红毯尽头主人位置的应该是……”

小满想不起来了,当即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隽秀精致。

她在纸条上找了许久才说道:“应该是齐斟酌的大哥齐斟悟,正四品佥都御史。”

陈迹哑然失笑:“怎么还有小抄?”

小满不好意思道:“二姐知道我脑子没她好使嘛。”

此时,坐于主人位置的齐斟悟开口道:“我二弟与他的贵客已至,咱们便开始吧?科举在即,尔等需记住,大家聚在此处并非只为饮酒作乐,而是南北士子切磋才学。”

他朝侧面招招手。

有丫鬟用托盘端来三枚象牙骰子。

齐斟悟从托盘里捡起骰子,笑着说道:“今日命题…

齐昭宁开口道:“兄长,今日便以‘汴梁四梦’命题如何?前几日我与妹妹去教坊司听那汴梁四梦,可给我们哭惨了。”

齐斟悟摇摇头:“许多人还没去瞧过汴梁四梦呢,不妥。今日便以边镇战事为题吧,此次固原大捷,想必今年殿试,陛下也会出与边镇有关的题目,诸位早做思考。接下来便以骰子定韵。”

齐斟悟丢出第一枚骰子,点数三。

第二枚骰子点数五。

第三枚骰子,点数二。

陈迹看得云里雾里,他转头看向小满低声问道:“这骰子是什么意思?”

小满低头看着小纸条,看了许久解释道:“第一枚骰子以单双定上下平声,第二枚定韵部序数,第三枚定是否邻韵通押,撒到六点就可借用邻韵。所以现在定下的就是,上平声,五微韵,禁用邻韵。”

陈迹听得更糊涂了。

只能说,他这穿越者若只会背几首诗词,偶尔写出一首出出名还可以,若是来参加这文会当真是要出丑的。

文会、诗会,远不是作诗那么简单。

却听林朝京问道:“沈兄先来?”

他身旁一位翩翩公子莞尔一笑,也不推拒,当即唤来笔墨纸砚,提笔写道:“独上烽台看日微,烽烟尽处物华非。十年未看家书字,恐有乡音唤吾归。”

厅中众人击掌叫好,文会上的诗倒也未必需要多好,关键在于看谁才思敏捷,写得快,又合规合矩。

齐斟悟击掌笑道:“沈野贤弟不愧是虎丘诗社文魁,我原本还想让下人抬来诗钟计时,眼下看来是不用了。可惜陈家问宗贤弟以温书为由推了这场文会,不然可以与你切磋切磋。”

林朝京朗笑道:“问宗兄虽然不在,他弟弟却来了,便由他代替问宗兄吧。这位陈迹贤弟来得这么晚,叫大家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想必是准备得非常充足了。”

所有人目光落在陈迹身上。

陈迹心知这林朝京是因为久等而出言刁难,当即起身拱手道:“诸位抱歉,今日在都督府操训了一身臭汗,为表郑重便回家换了身衣裳,所以来迟。只不过在下是个山野武夫,只会舞刀弄剑,不会吟诗作赋,便不参与了。”

林朝京笑吟吟道:“陈迹贤弟谦虚了,陈家以诗书传家,你又怎能不会诗词歌赋?实在写不出来,不过是罚你当众诵读声律启蒙罢了。”

陈迹笃定道:“确实不会。”

齐斟悟垂下眼帘思索片刻,迁就陈迹道:“不会赋诗也正常,既如此,我们这场文会不如换做经义注疏?陈迹贤弟治的是哪门学问?”

陈迹拱手道:“回禀齐大人,在下没甚学问。”

齐斟悟试探道:“论语?”

陈迹摇头:“读过,但一知半解。”

齐斟悟愕然,又试探道:“中庸?”

“也是一知半解,”陈迹平静说道:“齐大人,在下只在洛城太医馆做了两年学徒,没学过经义子集。”

“医馆学徒?”

众人面面相觑,这般什么都不会的……也少见。

明瑟楼正厅中,连琵琶声都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蒙着轻纱的少女抬头望向陈迹,却见对方神情泰然的跪坐在桌案后,并没有不好意思。

沉默中,跪坐在桌案后的齐昭宁不再注视陈迹,她目光挪去别处,轻飘飘道:“磨磨唧唧的……那不如舞剑一曲?正好让真珠给他弹一首破阵曲。”

齐斟酌怒目圆瞪:“齐昭宁你在说什么屁话?哪有让宾客舞剑给你看的道理?”

齐昭宁撇撇嘴:“他自己说会舞刀弄剑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