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彬双目一凛,顿时来了兴趣:
“哦?快说来听听。”
“昨天我在涅布科夫大楼见到了周队长和他太太。
“我去的时候,周队长已经在那了。
“他说是刚到的。
“后来,我进入涅布科夫大楼搜查,发现了电台发报的痕迹,以及女人的鞋印以及在楼道摔倒的痕迹。”
刘魁道。
“混账。
“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昨天怎么没有向我汇报?”高彬恼火道。
“我……”刘魁欲言又止。
“是碍着洪股长?”高彬何等厉害,立即会意。
能让刘魁这种莽人束手的,也只有自己的侄子了。
“是。
“我当时仔细查看过周边,搜索了整个涅布科夫废弃大楼,里边没有人。
“那一片现场只有周科长和他太太。”
刘魁道。
“你的意思是周乙有问题?
“以你的性格,应该不会徇私情,当时为什么不盘查他们?”
高彬眉头紧锁,语气变的十分严厉。
“我盘查了。
“我当场让顾秋妍走了几步,没看出来她腿有摔伤走路不畅的样子。
“但清查他车上物资时有些蹊跷。”
刘魁皱眉道。
“怎么蹊跷了?”高彬问。
“周队长车上有两个大箱子。
“第一个箱子里是衣服和书,我看了下那些衣物和书的确是新的,但清查下一个箱子时,周太太看起来有些不安。”刘魁道。
“周乙呢?”高彬道。
“他看起来很平静,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同意了清查箱子。
“但洪股长拒绝了,说里边的东西是送给村上队长和刘副厅长的,劝我最好不要搜。
“我钥匙都拿到手了。
“但他很生气,我能感觉他有想杀我的冲动。
“不仅如此,他还威胁我,一旦刘副厅长和村上那边的事出了问题,可能要算在我的头上。
“所以,我放弃了。
“本来当时想跟您汇报的,但那会人多,我怕说出去会影响厅里的团结,就一直按捺到了今天……”
刘魁很无奈的说道。
高彬沉默片刻,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
“刘魁,你的忠诚、正直令我钦佩啊。
“这件事处理的很好。
“那个箱子回去的路上我检查了,里边的确是送给刘副厅长的古董。”
说到这,高彬拿出烟斗,眯着眼吸了一口徐徐道:
“不打开是对的。
“政治上的事,像你这种实心干事的少掺合。
“不要学鲁明,有些事知道的太透了对你没好处。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啊!”
“科长,我没那么多心思,但凡洪智有不是您侄子,那个箱子我是一定要打开的。”刘魁冷然道。
“谢了,我会警告智有,下次一定让他配合你的公务。
“那你说说……周队长这人怎样?”
高彬眼神一凛,看向他道。
“周队长……说实话我很钦佩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他就像您的影子,办事严密、周到,也很有原则。
“但我总有种感觉。
“具体是什么,我表达不出来。”
刘魁舔了舔干巴的嘴唇,有些迷茫的摇头道。
“有时候直觉往往比你的眼睛更可靠。
“继续保持、相信它。
“也许有一天你就会看到真相。
“停车吧。”
高彬突然吩咐。
刘魁停住了车。
“你下去打个黄包车,去布涅科夫大楼那两条街的书店、衣服店打听下,周太太有没有去过。
“另外再回到那栋楼,看看还能找到鞋印不?
“拍好照片。
“将来也许用得上。”
高彬很精明的吩咐道。
“科长,您的意思是还要继续查周队长?”刘魁道。
“这不就叫查。
“叫合理的内部监督,兴许明天我就让鲁明或者洪智有去查你了。
“你也可以查我啊。”
高彬笑道。
“明白。”刘魁点头。
“另外,通知保安局再查查这个顾秋妍的身份,记住要重点、细致关注,告诉宋科长,就说是我的意思。”高彬又吩咐了一句。
“好的,我现在就去。”
刘魁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叫辆黄包车火急火燎的去了。
高彬坐在了驾驶座上,调整了座椅位置。
他缓缓驱动汽车,看向前方的双目愈发阴沉、肃杀了。
从上一次金小宇对霁虹桥一带电台监测来看,日本人这套玩意是靠谱的。
如果顾秋妍就是那个发报的人。
周乙掩饰就是合理的。
那个箱子里极有可能藏的就是电台。
一个从关内敌后待了两年的人,完全有可能被红票的那套理念,又或者戴笠的金钱大法给腐蚀了。
尤其是前者,高彬抓过太多的地下党了。
这些人为了信仰,连生命、亲人、爱情都可以抛弃。
周乙极有可能在那两年时间内,被发展成为了地下红票,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地下红票,去关内不过是另有所图。
高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浑身毛孔都透着寒气。
可周乙是总理大臣亲自嘉奖的人物。
过去在警务科也是号人物,又是刘振文的人,现在因为剿匪一事,又深得涩谷三郎器重。
这样的人,没有足够的铁证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周乙的软肋……就是他妻子顾秋妍的档案有诸多疑点。
还有他在关内到底做了什么?
这恐怕得问满洲国警察总署,又或者宪兵总司令部和关东军参谋总部了。
当然,怀疑归怀疑,调查归调查。
高彬不会给周乙定性。
怀疑是一种美德,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更何况,他对智有是信任的。
高彬甚至希望周乙是经得起查的。
毫无疑问,周乙是一个合格的副手。
敢担事,能办事,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智有跟这样的打交道,是有一定好处的。
“周乙啊周乙!”
高彬轻点着下巴,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
车内。
“刘魁这人直,他肯定会如实向高科长汇报。”周乙边开车边道。
“没事。
“我叔这人就是疑心重,他看谁都是地下党。
“习惯就好。
“昨天在楼里检查时,咱俩早已把地上的脚印踩乱了,刘魁无非就是去附近走访,你买书和买衣服又不在一条街。
“他拿不出什么证据。”
洪智有笑道。
“发报机先放你家里吧。”周乙道。
“行。
“不过咱们最近得当心点,关大帅有个义子叫铁长山,这人身手了得,极有可能搞刺杀。”洪智有道。
“你有法子了?”周乙见他神态轻松,嘴角一牵笑问道。
“嗯。
“得冒点险。
“你想陪我一块去吗?”洪智有道。
“当然。
“你救了我几次,我也该有所回报了。”周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不容易啊,你这么谨慎的人舍得陪我去冒险。”洪智有笑道。
“我也是为了自己。
“铁长山或许更恨的人是我,毕竟我是这件事的负责人。”周乙平和道。
“行。
“那今晚咱俩在福满茶楼见。”洪智有道。
到了繁华的中央大街,他道:
“停,我在这下车。”
周乙看了眼门口那家崭新的西餐厅,笑道:“这是刘副厅长女儿的餐厅。”
“你有老婆,我也得有红颜。
“总不能去黑天鹅找窑姐吧。
“你跟刘副厅长关系好,肯定跟刘雅雯说的上话,要不给当红娘。”
洪智有风趣笑问。
“算了吧。
“雯雯这丫头性子不一般,要红娘有用,还能轮到你追?
“晚上见。”
周乙一脸的爱莫能助。
“等着吧。
“最多三天,我就能拿下她。”洪智有道。
“三天?
“好啊,到时候我来这吃西餐,你可得给我打个折。
“这丫头的餐厅……太贵。”
周乙笑了笑,压低声音道。
“到时候你和嫂子免费。”洪智有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餐厅内。
刘雅雯一身白色冬裙,头发盘着,戴着明晃晃的长耳环,优雅、美艳动人。
店里有零星几个食客,也多是外国人。
屋内装潢是经典的欧式宫廷风格,古典而不失奢华。
看的出来,她是下了功夫和本钱的。
洪智有径直走到钢琴旁,做了个很绅士的劳驾手势。
洋人琴师见他衣着、气度不凡,恭敬的让开了椅子。
洪智有坐下,直接弹奏起“拿手”神曲《梦中的婚礼》。
当初他就是凭着这首曲子,当天晚上就拿下了春心萌动的婉秋。
他相信,拿下刘雅雯也在话下。
优雅、缓慢、浪漫的音符,从他修长的指尖如溪流般涓涓而出。
不得不说,这架钢琴比顾秋妍那架音准、音色好多了。
再者,为了晚上的幸福生活,久违、压抑的饥渴,洪智有弹的十分投入。
大厅里的食客很快被音乐吸引。
就连那个琴师也是张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刘雅雯也看了过来。
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昨晚在家里蹭饭的家伙。
能蹭老刘家一顿饭,地位、身份必然不一般。
不过这人是警察厅的特务。
不用想,跟那个张峰一样,多半也是斯文败类。
“可惜了,这么完美的曲子被一个刽子手糟蹋了。”她心头低声叹息。
一曲完毕。
在热烈的掌声中,洪智有背手行绅士礼。
他眨眼,帅痞的冲刘雅雯眨了眨眼。
刘雅雯嘴一撇,翻了个白眼,只当没看见,目光落回到了账本上。
“雯雯,喜欢吗?
“我昨晚在梦中偶得灵光,清晨而谱,取名《梦中的婚礼》,送给你了。”
洪智有靠在柜台边说道。
“谢谢。
“曲子不错,弹的也还将就。
“不过你要以为巴结我父亲,靠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想追求我,我劝你早点死心。”刘雅雯道。
洪智有看了她傲人的弧线,很有自信道:“你喜欢挣钱,恰好我也会点。”
“打住。
“我大学在燕京上的。
“知道布尔什维克,知道什么叫论持久战吗?
“我喜欢这个,要不咱们聊聊?”
刘雅雯给他倒了杯酒,漂亮的双眸直勾勾盯着他。
“这里是满洲国。”洪智有笑道。
“满洲国?我只知道中国!
“满清遗毒,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瞅瞅你们警察厅,哪个不是七尺男儿,却甘愿给日本人当狗,天天杀自己的同胞,你们不觉得很可悲、可耻吗?
“每次看到你们在街上对付自己人,比日本人对他们还残酷、严苛,我就觉得你们简直无可救药。
“离我远点,你这双沾满人血的手,根本不配弹这样的曲子。”
刘雅雯一边看着账本,一边冷清的说道。
“你这样的话很危险。
“你同情红票?”
洪智有皱了皱眉。
“我只是个中国人。”刘雅雯道。
“你父亲是警察厅的最高长官。”洪智有道。
“我亲眼在北平看到我的同学在街头被日本人用机枪打死,被汽车碾压。
“他们什么也没做错。
“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但我可以拥有自己的是非观。
“也许我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我跟所有人的人一样,只敢在这里懦弱的发牢骚。
“但这绝不代表我认同你,还有我父亲他们的所作所为。
“你是‘屠夫’高彬的侄子。
“你死心吧,咱俩没有一丝丝可能。”
刘雅雯盯着洪智有,一字一句道。
“你开店用的是你爸的钱。
“这些钱上依旧沾满了鲜血。”洪智有没有生气,淡淡笑道。
“我知道。
“所以我要挣很多钱……”刘雅雯贝齿轻咬道。
“然后去支持抗联,又或者关内的红票组织?
“你是红票!”
洪智有道。
刘雅雯撇了撇嘴,蔑然道:“你可以去宪兵队或者保安局告我的状了。”
“告状就算了吧。
“既然你说钱是无辜的,也许将来你能用它派上大用场,不如我教教你怎么把买卖做大。
“否则像你这样的经营法,没法跟露西亚西这种老牌餐厅竞争。
“眼下俄国商人、日本侨民的资产都在缩水,走高端路数是挣不到的钱的,哈尔滨有钱的中产倒是不少。
“他们想享受生活,又得货比三家。
“不如试试我的法子。”
洪智有从口袋里取出一页喷了香水的书信纸递了过去。
刘雅雯刚想拒绝。
洪智有叩了叩桌台道:“好好挣吧,将来用钞票打败我这样的败类。”
说完,他笑着走了出去。
真没想到刘副厅长那么势利、贪婪的人,女儿正的发邪。
看来要拿下这妞儿,得花点时间了。
一想到刘雅雯火辣的身段,洪智有颇觉有些不是滋味。
玛德,就不能是婉秋那种恋爱脑吗?
刘雅雯目送洪智有而去,颇是好奇的打开了信纸,目光骤然有了亮光,紧蹙的眉头绽开,脸上浮起不可思议的喜色。
这人不仅仅是音乐天才。
他的商业思维也是恐怖绝伦啊。
看着冷清的店面,刘雅雯顿时有了无穷的信心。
……
永升魁茶馆。
赌场依旧喧嚣。
茶室也人声鼎沸。
关大帅一派的覆灭就像是冬日里的一阵寒风,随着漫天飞雪,转瞬即消。
老黑叼着烟枪在赌场里巡视着。
如今的手下全都换成了他的心腹。
老黑很清楚,关大帅明面上的账目,洪智有都交给了警察厅统一上交处理,但他帮着处理的那些庞大的私产、现金、黄金古董都落到了洪智有手里。
现在他只是一个管理者。
当然。
洪智有能留他一条命,也给了比关大帅更优厚的钱财,老黑没道理不卖命。
“黑爷。
“黑爷吉祥。”
时不时有人向他打招呼。
“各位,玩的尽兴点啊,赌场重新开张,今天筹码给大家一比一点二返点,祝大家多兑多赚啊。”
老黑拱着手,喜气洋洋的打着招呼。
热闹了一阵。
他刚回到二楼办公室。
还没等关门,后腰就被枪给顶上了。
“不要声张。”
身后传来铁长山阴冷的声音。
“小铁,是你吗?”老黑道。
“老狗。
“你出卖关爷!”
铁长山一脚将他踢翻在沙发上,带上门枪顶在了老黑的额头上。
“小铁。
“关爷待我如弟,我怎么会出卖他呢?”老黑没有一丝惧意,痛心解释道。
“死了那么多人,就你没事。
“你还霸占了关爷的茶楼,你不是给警察厅和日本人当狗,又是什么?”铁长山冷冷道。
“我也是没法,被人赶着上架啊。
“关爷命薄,在老驼山西峰被土匪打死了。
“警察厅的人这才觊觎他的财产。
“我如果不答应,他们就会弄死我。
“我出来了,把这一摊子支起来弟兄们好歹有口饭吃,要不你让他们怎么办?喝西北风过日子吗?”
老黑解释道。
“是周乙和姓洪的把关爷骗去了老驼山。
“他们都该死。
“关爷之前曾亲口叮嘱我,你也是知道的。
“他说了,一旦他有意外,一定要除掉姓洪的和周乙。”铁长山道。
“我知道。
“我也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啊。”老黑恨然附和。
“老黑,你到底是不是关爷的兄弟。”
铁长山冷冷道。
“当然,没有关爷,我老黑当年早就死在松花江边了。”老黑正然道。
“好。
“姓洪的与周乙很狡猾,平素出行都有警察护卫。
“而且,要杀就杀一双。
“他们不是信任你吗?
“你把他们引到一个偏僻点的地方,我干掉他们。”
铁长山双眼闪烁着凶光。
“嗯,有道理。
“正好洪智有现在倚仗我。
“他最近让我给他交账,不如我趁这个机会将他引出来,你到时候踩好点下手。”老黑一脸热切、大喜道。
“你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铁长山收回枪,摆了摆手道。
“不要耍花招,否则我会先崩了你。”
他不放心的冷喝道。
“小铁,你是关爷的干儿子,我是关爷的兄弟,咱们是自家人,我对关爷怎样你还不知道吗?”老黑道。
说着,他走到了电话机旁,拨通了号码:
“喂,是洪股长吗?
“我已经把账理的差不多了,今晚见一面吧。
“来永升魁咋样?
“不安全,是,这边都是关大帅的人,的确人多眼杂。
“那就去福满茶楼吧。
“那边人少,叫上周队长,一块把账做了。
“好的,晚上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