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响鼓无需重锤!
环庆路。
庆州。
章楶站在舆图之前,仔细研究着局势,一个是北面西夏,一个是东面的静塞军。
虽然最近在长安附近的战事打得如火如荼,但章楶主要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西夏方向。
在章楶看来,长安附近的战事谁赢谁负那都是自家人的事情,但北面的西夏那可是异族,作为边臣,自然是要抵御外患为主。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內患乃是苏允的缘故,苏允那可是自家人啊。
章楶对苏允造反一事,心理感受是非常复杂的。
一方面,他也觉得宋朝内部问题太大,无论是体制也好,还是人事也罢,全都出了大问题。
尤其是大宋朝深陷党争数十年,党争已经让大宋朝陷入严重的内耗之中,而如今这党争看着依然是难以停歇的。
但是,他对苏允的造反也并没有觉得是解决问题的好方式,他认为苏允想要推翻宋朝这个事情,是很难做到的。
大宋对外虽然软弱,但在对内镇压上面,是十分残酷且卓有成效的,想要在宋朝内部造反成功,这个事情是地狱难度级别的。
所以章楶认为,苏允造反之事只能给百姓带来莫大的苦难,因此内心并不太赞同。
但他心里深处,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或许对苏允敢于造反是抱有一种赞赏的。
所以,虽然环庆路与鄜延路接壤,但他在防御上面却以西夏方面为主,在鄜延路方向,只是象征性的放了一些军队而已。
不过也是因为最近西夏的动作亦是频频的缘故。
大宋朝内部的战争,西夏人自然不会不知道,西夏人狼子野心,自然想要趁机在大宋身上咬下一块肉,最近又在集结重兵,看样子是打算趁火打劫了。
帐外忽有马蹄声疾驰而来,章楶尚未转身,亲卫统领陈望已掀开帐帘:“章帅,宥州斥候传回急报,西夏监军嵬名济率三万铁鹞子出贺兰山,前锋距柔远寨不足百里!”
舆图上标注的红色小旗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在他眼前疯狂跳动。
“传我将令,环庆七寨即刻进入一级戒备。”
章楶的指节重重叩在舆图上的木波镇,“命李沂带五千神臂弓手驰援荔原堡,务必扼守住洛河渡口。”
话音未落,帐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鄜延路探马送来密信。
“静塞军已攻破长安,长安沦陷。”
章楶顿时愕然。
而此时王舜臣从外面进入,进来亦是急急道:“章帅!长安沦陷!文潞公死于城破之时!”
章楶眉头一挑,却对文彦博的死不甚意外。
章楶抬抬手指了一下椅子,道:“奉德,你先坐下。”
王舜臣见章楶并无意外之色,顿时知道章楶已经知道此事,便先行坐下,随后道:“章帅,长安沦陷,鄜延路早在苏逆的掌控之中,我环庆路与朝廷被切割开,已经是孤悬在外。
而现在西夏又是虎视眈眈,我环庆路危矣,不知章帅有何章程?”
章楶抬眼看了一下王舜臣,突然道:“苏允给你写了密信,让你来劝降老夫?”
王舜臣被章楶这么突然一问,顿时有些慌乱,道:“章帅,末将并没有……末将、末将只是关心咱们环庆路……”
章楶呵呵一笑,抬手止住了王舜臣,摇头道:“你不用紧张,居正乃是老夫侄女婿,论亲近,甚至比你跟他还要近些,他能给你写信,自然也能够给我写信。”
章楶轻轻吁了一口气。
王舜臣鼓起勇气,道:“章帅,居正已经拿下长安,以静塞军的实力,拿下整个西北只是时间问题,有关中为根基,已经是踏出拿下天下的第一步,若是我们一起襄助与他,说不定……”
章楶摇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当今的形式可比汉唐时候复杂得多……”
他想要说‘如今西夏势大,西北乃是四战之地,拿下来想要守住亦是不易’的话,忽而想起汉时有匈奴,唐时有突厥,比起匈奴与突厥,党项人就是个屁。
章楶顿时闭上了嘴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啊,苏允已经占据关中,而且现在手上至少有十几万军队,而且鄜延路有数不清的工业,每天都在创造无数的财富,而且手下文臣武将数不胜数,苏学会给苏允笼络了大量的才智之士,可以说,苏允的根基是极为扎实的。
而且苏学会有极为出色的蛊惑能力,静塞军乃是天下强军,苏允更是人中之龙,有一代雄主的风范,这样的实力,的确是已经具备了争霸天下的实力了!
是,从体量上来说,苏允离大宋还要差许多,但苏军如同早上的太阳一般冉冉升起,而大宋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数十年的党争与动荡,已经让大宋困顿不堪了,现在更是由少主主政,而宰执之类,要么是猥琐小人(曾布),要么是迂腐夫子(程颐),要么是少了几根骨头的懦夫(蔡京),呵呵。
章楶乃是天下最为聪明的人之一,比之其族兄章惇亦是不遑多让,虽然在西北多年,但对朝廷诸公的真面目却是了如指掌,自然对朝廷的未来不甚看好。
若是没有苏允这样的人起来造反也就罢了,这大宋朝再苟延残喘给百年时间也不算难,但有苏允这样的才智之士起来造反了……嘿嘿。
章楶心下已经有了计较,但依然有些踌躇。
浦城章氏不是一般的家族,做这种选择,他必须得考虑家族的处境。
他思考了一会,微微叹了一口气,且行再看吧。
终究不是孤家寡人,出身大家族,便不能随心所欲了。
章楶起身,跟王舜臣道:“西夏人想要染指西北,咱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王舜臣起身肃立,沉声道:“是!”
投不投苏允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在家国大义面前,其他都要往后稍稍。
便在王舜臣往外走的时候,忽而见到州衙门口处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王舜臣扫了一眼,顿时有些错愕,只见有钦差仪仗出现在州衙门口。
王舜臣顿时有些错愕,心道长安城沦陷,这个时候的钦差是从哪里绕道过来的,不过钦差到来,肯定有大事情,顿时止住了脚步。
那钦差仪仗从门口进来,一个年轻人身着红色官袍下了马车,眼神十分犀利,扫到了一边驻足的王舜臣,只见那年轻人抽了抽嘴角,似笑非笑,似乎有轻蔑之意。
王舜臣当年跟着苏允来了西北,在军中历练已经好些年了,心态上不知道稳重了多少,见年轻人似乎有轻蔑之意,也并不恼怒,还跟人拱手行了一下礼。
那年轻人抬起手跟王舜臣招了招,王舜臣顿时有些错愕,但人家想招,便抬足过去,走到跟前处,再次拱手道:“这位钦差,不知道招呼下官有何吩咐?”
这年轻大官端详了一下王舜臣,王舜臣心下微微皱眉,这年轻人着实无礼,随后听到年轻人笑道:“你便是王舜臣?”
王舜臣闻言心下更是不悦,如此连名带姓,更是有当面打脸之意,王舜臣这会儿也不算忍了,呵呵一笑道:“正是王某。”
年轻人见王舜臣傲气,倒是不生气,反而点点头道:“倒是有几分名将气质,走吧,随我去见章刺史。”
说着年轻人便往里面走去,王舜臣见这年轻人无礼,本不想跟过去,但实在是好奇这钦差过来作甚,想了想还是抬脚跟上。
章楶大约也是听到有人汇报,此时正匆忙迎出来,正好跟年轻钦差碰了面。
章楶目光落在年轻钦差身上,微微拱手,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不知陛下此番遣天使前来,所为何事?”
年轻钦差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高声道:“章楶接旨!”
章楶立即整衣跪地,身后王舜臣等人也纷纷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章楶久镇环庆,劳苦功高。然鄜延失陷,长安沦丧,尔等竟未全力驰援,致逆贼坐大。
念尔守边不易,暂免其罪。今命章楶即刻整顿环庆路兵马,速速挥师东进,收复长安,剿灭苏允叛逆。
若有懈怠,定当严惩不贷!钦此!”
章楶双手接过圣旨,额头贴着地面,心中却是思绪翻涌。
这道旨意来得蹊跷,如今朝廷自顾不暇,竟还要求他去攻打苏允,分明是想借他之手削弱双方,好坐收渔利。
可西夏大军压境,环庆路本就兵力吃紧,如何能分兵东进?
他缓缓起身,将圣旨小心收好,脸上堆起笑容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只是西夏三万铁鹞子已逼近柔远寨,环庆路防御吃紧,还望天使能准下官先击退西夏,再行东进之事。”
年轻钦差脸色一沉,冷笑道:“章刺史莫不是想抗旨不遵?西夏不过疥癣之疾,苏允才是心腹大患。
陛下旨意已下,你若拖延,便是不忠!”
王舜臣在旁听得心头火起,上前一步道:“天使此言差矣!西夏大军来势汹汹,若不先稳固防线,环庆路一旦失守,朝廷岂不是又失一屏障?
届时西夏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大胆!”年轻钦差怒目而视,“你一个小小武将,也敢在此妄议朝政?章楶,管好你的下属!”
章楶微微皱眉,抬手示意王舜臣退下,随后对年轻钦差道:“天使息怒。
末将并非有意抗旨,只是实情如此。
还望天使能将环庆路的困境如实禀明陛下,容末将先解西夏之危。”
年轻钦差冷哼一声:“官家命本官过来,便是要监督你们这些军头,以各种理由拖延怠战!
这是圣旨,可不是别的,你若是不执行,本钦差可是有权利直接将你直接卸职当场,押回汴京,请官家治罪的,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甩袖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策马疾驰而来,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报!西夏铁鹞子已至柔远寨外三十里,正向我寨发起猛攻!”
章楶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看向年轻钦差道:“天使也听到了,军情紧急,末将这便点兵出征。
还望天使在庆州城暂歇,静候佳音。”
不等年轻钦差回应,章楶已大步走向校场,王舜臣紧随其后。
那年轻钦差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随后大声喊道:“章楶,违抗皇命,那可是大罪!”
章楶却是不理,直接来到了校场点兵。
校场上,战鼓雷动,章楶立于点将台上,目光如炬:“诸位将士!西夏贼寇犯我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今日,便是我们保家卫国之时!李沂听令!速带五千神臂弓手前往荔原堡,守住洛河渡口!
王舜臣听令!你率三千骑兵,绕道敌后,袭击西夏粮草辎重!
其余将士,随本帅直扑柔远寨,与贼寇决一死战!”
“诺!”将士们齐声高呼,士气如虹。
章楶翻身上马,抽出腰间长剑,高声喊道:“出发!”
大军浩浩荡荡,向着柔远寨疾驰而去,尘土飞扬间,一场生死之战即将拉开帷幕。
而此刻的庆州城,暗流涌动,年轻钦差望着远去的大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不知又在盘算着什么阴谋。
年轻钦差身边亦有年轻人,在年轻钦差身边轻声说道:“彰甫兄,接下来怎么办?”
若是有汴京熟悉朝政的人在场,听到彰甫二字,便知道这个年轻钦差乃是当今官家跟前的大红人倪咏志。
倪咏志笑道:“章楶抗命乃是真实存在的事情,也不用咱们去诬陷他,直接上报便是,报上去了,自然有朝廷诸公治罪。
另外,悄悄将我们此来与西夏人谈判的内容给泄露出去,尤其是要让章楶知道,我们要将兰州、煕州以西的领地全部割让给西夏人。”
另一个年轻人闻言笑道:“先迫害他,再将朝廷之软弱屈辱告诉他,想来他便知道那边才值得投靠了吧?”
倪咏志笑道:“应该够了,本来章刺史便与先生是姻亲,朝廷晾着他也久了,想来心下早有不满,不过是顾虑着影响,才隐忍至今,如今有了抗命罪名,加上割让国土的事情,想来他应该能够想明白了。”
另一个年轻人顿时笑了起来,随后道:“那咱们直接去西夏?”
倪咏志点点头道:“走吧,响鼓不用重锤,这样的聪明人,点一下就够了,咱们去西夏。”
钦差仪仗来得快,去得也是极快,但在庆州却是流传起朝廷要割让兰州、煕州以西国土以绥靖的传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