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破得毫无预兆,以至于满城权贵除了一开始静塞军攻破丹州时候见势不妙便举家东迁的,剩下的都被堵在城内。
这一夜城破,顿时让满城权贵惊慌失措,一个个都连夜打包行囊,想要趁夜逃出长安城,可是这般临时之下,加上静塞军早有预料,早就堵上了所有城门,哪里还能够跑得脱。
便在这些权贵绝望的时候,静塞军控制了全城之后,立即发布安民令。
安民令告示:
长安城众百姓:
【今我静塞军入城,只为定乱安邦,无意惊扰黎民。大军所至,必当秋毫无犯,不扰百姓分毫。城中一切商户、民居、作坊,皆受我军护佑,众人只需安心度日,照常营生,无需惊恐逃窜。
凡安分守己、不生事端者,我军必保其平安,使其居有定所、业有可从。但有等宵小之徒,妄图趁乱烧杀抢掠、危害良善,一经查获,定当斩首示众,绝不姑息!
望我长安城百姓,相互转告,莫生妄念,共护这一方安宁。
静塞军都督府绍圣元年八月示。】
告示一出,顿时满城肃然。
长安城权贵也悄悄回到家中,谨慎地闭门不出,但派出家丁探听外面风声。
可第二日便听到文氏满门被屠戮之事,顿时权贵之间又是吓得彻夜难眠。
有的人想起唐时黄巢攻破长安城的旧事,生怕这苏叛再来一次‘天街尽踏公卿骨’,不过很快消息又再次传来,这一次权贵顿时稍微松了一口气,因为据说文氏被屠戮乃是因为文彦博勾结西夏。
许多人闻言冷笑,谁都知道大约是因为那郑朝宗是为了报之前文彦博屠戮郑氏满门的大仇,用这种借口,却是有些贻笑大方了。
不过怎么说都好,静塞军愿意用这种借口,说明他们对于屠戮权贵并无兴趣。
不过权贵们并不认为静塞军对他们的财富没有觊觎之心,有不少权贵已经是准备献财消灾了,只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却是迟迟不见静塞军上门。
他们却是不知道,苏允本就对抢掠权贵的财富没有兴趣,加上这会儿静塞军的精力全在控制整个西北这个事情上面。
长安城夺下来了,但整个西北宋军的力量依然很强,陕西六路之所以没有太多力量来援助长安,是因为必须留在当地防备西夏人,并不是六路无人。
而且长安城有数万军队之众,城破之后,有些将领带着军队撤出长安城,但还有周怀玉等投诚将领麾下一起归降,共有一万余军队,这些军队也要尽快整编进静塞军中。
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比去掠夺权贵的财富重要得多?
而对于权贵来说,文氏是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静塞军所用的借口证明静塞军并无屠戮权贵的想法就行了。
至于文彦博死不死的……嗨,他活着的时候自然是威望高,但已经死了,对于他们这些沦陷在苏叛势力之下的人来说,那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
当然,文彦博的死在汴京城乃至于整个大宋,还是掀起一场巨大无比的波澜的!
或者说,文彦博的死只是表层,而长安城的沦陷才是真正震撼朝野的一个大事件!
那可是长安城啊!
长安城虽然并非朝廷的核心统治区域,其重要性相较于在唐朝等时期有所下降,但并不代表长安城不重要。
相反长安城及其重要。
这里是十三朝古都,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承载着众多的历史遗迹和文化传统,因此对于朝廷来说,这里是文化传承和民族自豪感的重要象征。
长安城在,宋朝才可以自豪的说自己承袭汉唐,乃是中华正统,长安城若失,那宋朝便是偏安一隅的地方势力而已!
当然,这种正统名义很重要,但更加重要的是军事上的意义。
长安地处关中平原,地势险要,四周有山河环绕,是天然的军事防御要塞。
虽然大宋的政治中心在开封,但长安城在西北方向的战略防御上极为重要,是抵御西北少数民族政权入侵的重要前沿阵地。
也就是说,长安城在,汴京便有安全感,长安城若失,恐怕大宋朝廷诸公晚上睡觉都觉得不安稳!
更关键的一点是,长安城乃是勾连中原与西北的一个最为重要的枢纽,失去长安城,那么便有失去整个西北的危险了!
长安城沦陷的消息传回汴京的时候,正是大宋朝绍圣元年八月十五,也就是中秋节的时候,满城已经满是节日的欢庆,到处都有人在传唱苏轼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苏轼这些年一直在地方为官,苏允造反之后,苏轼更是被冷藏,已经被贬去岭南了,可好的诗词并不会因为官员自身遭遇,而不能再民间流传。
大宋年轻管家赵煦在听到这首词后,心里终究是觉得很不舒服,不过他可以禁止苏学,因为苏允造反,这种诗词在民间流传,总不能去禁止这样的诗词,那样的话,对他这个年轻的大宋管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赵煦一直以父亲赵顼为榜样,勤政以来兢兢业业,早朝、接见官员、逢年过节团拜、与民同乐等等全都事必躬亲。
比如说今日先是要团拜,之后夜间上城楼与百姓同乐赏月,他一点都没有懈怠。
今夜在听见水调歌头之前,赵煦的心情都是颇为不错的,因为听说种诊已经快要抵达长安城了,根据这个进度,恐怕已经快要解了长安城之围了。
因此赵煦的心情还真是颇为不错的,他还有闲心仔细观看城下百姓摆着祭拜月亮的贡品。
然则便在月亮高高悬挂在天空之时,汴京城御街之上有骑士不顾路上行人众多,以奔驰的速度赶路而来,顿时将长安城的欢乐减少……哦,不,骑士只能暂时惊扰一下街上的游人,骑士过去之后,游人只是稍微讨论一下,随后又投入到游街的欢乐之中。
然则游人不知道的是,在骑士进宫没有多久,正在与家人共度佳节的宰执、四入头、高级官员等,全都被紧急召集,连夜进宫!
中秋夜宴的珍馐美馔还未撤下,紫宸殿内已烛影摇曳,寒意刺骨。
赵煦攥着加急军报的手指关节发白,羊皮纸上“长安沦陷”四个朱砂大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宰相增补踉跄上前,胡须颤抖着扫过案几:“官家!种诊大军尚在中途,定是苏居正那贼子使诈!”
枢密使蔡京突然跪倒在地,铁锏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西北防线尽失,西夏若趁机东进,长安以西三州危在旦夕!”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更鼓声,却盖不住某位老臣压抑的啜泣。
赵煦猛地掀翻案几,酒盏碎裂的脆响惊得众人噤声。
“朕早说过苏学当诛!”他猩红着眼扫视群臣,“如今倒好,那个苏居正打着‘为民’旗号攻城略地,文彦博一死,西北军心必乱!”
阶下的知谏院程颐突然抬头:“官家,当务之急是重赏勤王军,再派使臣与西夏议和.”
“议和?!”赵煦怒极反笑,一脚踢翻绣墩,“朕的先祖太宗皇帝亲征北汉时何等气魄!
如今让朕向番邦低头?传旨!命种诊即刻攻击长安城,务必在半月内夺回长安!”
他抓起案头的玉玺,重重砸在征兵诏书之上,指腹被印纽硌出深红血痕。
宰相曾布大声道:“官家,臣以为程知谏说得对,朝廷应该立即与西夏议和,议和之后,可以将陕西六路大军调集夺回长安城,长安城在,西北便还是大宋的屏障,长安城若失,汴京危矣!”
此言一出,顿时满朝文武大惊。
赵煦想明白了这一点,亦是惊得跌坐在龙椅之上。
紫宸殿内陷入死寂,唯有赵煦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大殿回荡。
老太监哆哆嗦嗦上前,想要搀扶瘫坐在龙椅上的官家,却被赵煦一把推开。
殿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只透过窗棂洒下几缕惨白的光,映得群臣的脸色比丧服还难看。
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这个时候悬在所有人的心上。
赵煦看向他最为信任的倪咏志,倪咏志乃是程门八子之手,原本乃是赵煦授为枢密院都承旨枢密院首席事务官,负责军政机要文书传递、协调内外,常参与军事决策,直接对接枢密使掌握军情机密,替赵煦把控枢密院。
因为十分得力,最近已经被赵顼加为中书舍人,不仅手上掌握着巨大的权利,实际官职更是连升数级,比之之前的苏居正升得还要快得多!
赵煦直接点名问道:“倪舍人,你久在枢密院,也是十分知军之人,当下局面,该当如何是好?”
赵煦这么一问,众多宰执脸色不是很好看,他们提出的意见赵煦视而不见,缺主动问这么一个资历浅薄的年轻人,这让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倪咏志却有当仁不让之决心,上前一步,拱手道:“当下之局面,稍微应对不当,便是天倾地覆之局面,微臣位卑,本不该多言,官家既然问道,微臣便斗胆说说。
陛下,当下……当与西夏议和!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如今苏逆已经是成了气候,若是让他取得西北,便又是一西夏崛起,而且这苏逆占据西北,东出可攻打西京洛阳,南下可取川蜀。
诸公都熟知历史,占据关中的势力,一旦取得川蜀,那是意味着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赵煦色变,朝中诸公亦是色变。
据关中取巴蜀者,历史上有三个势力最为有名。
先是秦国,秦国自商鞅变法后逐渐强大,先占据关中地区,以关中为根基不断发展实力。
秦惠文王时期,秦国派司马错等人率军南下,攻灭巴蜀两国,将巴蜀地区纳入秦国版图。
这为秦国进一步统一六国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巴蜀地区丰富的资源和肥沃的土地为秦国提供了充足的粮食和兵源。
后是汉朝,刘邦在楚汉战争中先入关中,虽然当时项羽实力强大,刘邦被迫接受分封,但他以关中为根据地,养精蓄锐。
之后,刘邦趁着项羽在东方与诸侯混战之机,派军攻打巴蜀、汉中地区,逐渐占据了这一区域。
最终,刘邦凭借关中、巴蜀等地的资源和人力优势,在楚汉战争中取得胜利,建立了汉朝。
而再之后便是唐朝了,唐朝建立初期,李渊在关中地区立足,当时天下尚未完全平定。
李世民等将领率军平定了各方割据势力,其中包括占据巴蜀地区的一些势力,将巴蜀纳入唐朝版图。
唐朝以关中为核心,通过对巴蜀地区的有效治理和开发,实现了国家的繁荣昌盛,巴蜀地区在唐朝的经济、文化发展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可以说,占据关中者,一旦取了巴蜀,便是彻底具有吞并天下的实力了!
想及至此,殿内众人皆如坠冰窖。
蔡京手中铁锏当啷落地,惊起一串回响:“难道苏逆真要效仿秦、汉、唐?”
曾布擦了擦额角冷汗,突然转身朝赵煦再拜:“倪舍人所言极是!若苏居正染指巴蜀,届时我军腹背受敌,再无胜算!”
赵煦死死攥住龙椅扶手,指节泛白:“可议和之事……朕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倪咏志膝行半步,额头贴地:“陛下,昔年澶渊之盟,真宗皇帝暂许岁币换百年和平;
今时今日,以权宜之计换西北防线稳固,正是为日后收复失地积攒实力!”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决然,“且议和并非示弱!臣愿亲率使团入西夏,以割让兰州、煕州为饵,换取其按兵不动。
但条件必须写明——若苏逆染指巴蜀,西夏须与我大宋共击逆贼!”
“万万不可!”谏议大夫李之纯突然出列,官服被冷汗浸透,“兰、煕二州乃西北屏障,割让此二州,与饮鸩止渴何异?
苏逆若知晓朝廷示弱,必率大军东进!”
他转向赵煦,声音发颤,“官家,不如即刻下诏,赦免西北各路宋军将领,许以高官厚禄,令其拼死夺回长安!”
紫宸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赵煦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宫墙,恍惚间想起父亲神宗皇帝推行变法时的壮志豪情。
此刻,他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挂着的那幅《雪夜访普图》——太祖皇帝雪夜问策,终定天下。而他,该如何抉择?
“传旨。”
赵煦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命倪咏志为议和大使,三日后启程西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震惊的面孔,“同时,命种诊部暂缓进攻长安,先巩固环州防线。另外……”
他握紧拳头,“传令巴蜀守将,若苏逆有南下迹象,不惜一切代价焚毁栈道、坚壁清野!”
散朝时,雨仍未停。
曾布望着倪咏志远去的背影,低声对蔡京道:“此子锋芒太盛,日后恐成朝堂大患。”
蔡京摩挲着铁锏,冷笑:“且看他能否从西夏全身而退吧。
若议和不成,便是他的死期。”
两日之后,长安城头,苏允披着蓑衣眺望东方。
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打湿了手中的密报。
苏允摇摇头,随后笑了起来:“割国土以抚帝国,抚外以安内,国家不亡才是咄咄怪事,清澜,给渡远传信,大宋君臣这般做法,应该让每一个大宋百姓知道。”
平子澄点点头道是,随后叹息道:“这大宋君臣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那西夏人本是虎视眈眈,如今大宋却是自曝其短,如此之下,恐怕西夏要立即起兵南下矣。”
苏允却是不见担忧,反而笑道:“正好,我还愁着没有理由劝降我那姻亲叔父呢,国家大义在前,想来他该有所抉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