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别来无恙啊,文相公!
长安城。
州衙。
幕僚曲松德(我特么终于有名字啦!)脚步匆匆进入州衙之中,在有人的地方尚且能够维持住表情,但进入押厅的一刻,他的神色立马变得焦急起来。
文彦博见到曲松德的时候,见其神情有异,心下一沉,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又字,足以彰显他们的心酸。
这段时间来,好消息几乎没有,可坏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
曲松德两步并成一步凑到文彦博耳畔,低声道:“文公!城中有流言,说您克扣军饷喝兵血,然后还不顾长安城安危,将西军精锐调去守卫文氏,现在城中人心已然浮动,恐怕在这么下去,咱们长安城不用叛逆来攻,自己就要先行崩溃了!”
文彦博闻言脸色一变,勃然大怒,道:“这是谁在传!有没有派出密探查索?当下局面,胆敢传这些东西的,定然是心怀叵测之人!”
曲松德赶紧道:“已经在查了,我怀疑是叛军传的消息,如今城中肯定是潜伏着不少苏逆的人,苏逆最擅长用这些间谍手段!”
文彦博点点头道:“嗯,抓紧查,你在这个事情上上心。”
曲松德领命而去。
文彦博等曲松德离去,他随手将手边的茶杯给拨到了地上,噼啪声响之中,名贵的汝窑茶杯顿时化作一地碎片。
文彦博沉声道:“把文瑾言叫来!”
此话一出,顿时有脚步声快速离去,一会之后,有个中年人匆匆赶来,一下子便跪伏在文彦博面前,口中道:“侄孙拜见老祖宗。”
文彦博紧紧盯着文谨言,道:“朝廷上次拨款,咱们拿了多少?”
文谨言赶紧道:“遵照老祖宗您的吩咐,我们只拿三成,这也是惯例,军中诸将肯定不会有意见的,甚至还得感激您,毕竟之前的上官至少要拿四成!”
文彦博哼了一声道:“当真只拿了三成?”
文谨言赶紧磕头,道:“当真只拿三成,老祖宗若是不信,可以寻信得过的将领过来问,若是不实,谨言愿意回老宅看守祖坟!”
文彦博顿时皱起了眉头,轻声道:“若是这般,又是谁将这消息给传扬出去的?”
文谨言不明所以,问道:“老祖宗您说的是?”
文彦博眼睛又看向文谨言道:“我让你秘密将三千骑兵调去守卫老宅之事,还有谁知道?”
文谨言赶紧道:“除了当值的将领,其余人一无所知。”
文彦博顿时勃然大怒,道:“肖泽乃是我文彦博一手扶持起来的军中将领,你的意思是,肖泽会出卖老夫是不是!”
文谨言大惊失色,道:“老祖宗,侄孙实在不知道您所说的是什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彦博冷冷道:“现在长安城里已经在流传我文彦博克扣兵饷,私自将军队精锐调去守卫族人的事情了。
能够说得这般清楚,肯定是有人可以泄密了!
可这些事情都是你在经手,老夫不问你问谁?”
文谨言闻言顿时有些错愕,亦是皱起了眉头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一会之后他张口道:“分走兵饷之事,本是军中惯例,我们甚至还少拿了一成,军中诸将应该是感激涕零才是,不应该泄密的,而且他们谁都没有少拿,不该将这种事情泄密才是。
而调走精锐骑兵之事,只有当值的肖泽才知情,肖泽乃是老祖宗您一手培养起来的,说句难听的,他就是我们文家的狗,文家不存,他这条狗便是丧家之犬,他没有理由背叛我们!”
文彦博冷冷道:‘所以呢,问题出在哪里?’
文谨言脑筋快速转动,随机眼睛一亮,道:“会不会是苏逆派人过来传的谣言,目的就是为了破坏长安城里的人心?”
文彦博呵呵一笑,道:“你的意思是,他们随意捏造一下,便正好将这些事情都搞明白了是么?”
“这……”文谨言顿时一下子语塞。
捏造一下喝兵血之事倒是不难,毕竟这也算是西军惯例了。
可调走军队守卫自己的家族,这乃是大忌,一般来说也不会想到那里去。
苏逆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而且很精准的直接说这两点,而不说其他的?
很明显,要么是苏逆早就摸清楚了这件事情,要么就是长安城里有人想要害自家老祖宗!
文彦博见文谨言神色,顿时也是皱起了眉头。
自家这侄孙自然是很靠谱的,不然不可能被自己一直带在身边,帮自己处理这些极为私密的事情。
他现在这般神情,那就是意味着问题并不是出在自己人手里,也不是出在苏逆那边,而是在长安城里,有一股势力想要掀翻自己!
文彦博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如今长安城已经是孤城,这个时候掀翻自己,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这个时候,又是谁冒着城中大乱,被苏逆一举破城的风险来掀翻自己?
“官家!”
文彦博顿时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他自然知道朝中发生的事情,年轻的官家以一种并不光彩的政变掀翻自己的老祖母,终于掌握了国家大权,而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是将朝中大臣换成他自己信任的人。
而自己这边依然是不动弹,自然是因为这边局势太危险,不敢妄动罢了。
“官家啊,官家,你干嘛这么着急呢,等老臣将长安城守住了,到时候你想让老臣卸下重担,老臣还求之不得呢,现在这样子……唉!”
文彦博摇头叹息。
文谨言听得这话,顿时骇得满脸惨白,文彦博注意到了,嘲笑道:“瞧你这出息!官家又如何?老夫四朝元老,他就算是对老夫不满,难道还能抄了文氏的家?”
文谨言哭丧着脸道:“自然是抄不了我们文氏,可这样一来,我们文氏没落便在今日始了。”
文彦博闻言神色亦是一沉,是啊,官家不敢对文氏抄家灭族,但只要稍微示意,以后他文氏子孙的科举荫官可都是难了!
文谨言赶紧道:“老祖宗,您是不是判断错了,这会儿长安城乃是孤城,城中除了您能够掌控局面,便没有其他的人能够撑起来了,您若是倒了,这长安城就完了啊,那官家就算是再年轻,也不至于这般糊涂吧?”
文彦博呵呵一笑,道:“这消息能够传起来,那就意味着,那种家的狗东西应该已经到了左近了,嘿嘿,都说种家的西军种家的西军,看起来还真是如此呢。”
文谨言闻言手脚冰凉,道:“是种诊搞的鬼!是了,官家任命他为西北经略,与老祖宗您的职能重叠了,这可能就是官家让他来取替您的位置的!
只是……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我文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官家这也太心急了啊!”
文彦博呵呵一笑,道:“子是中山狼,一朝得志便猖狂,这种事情老夫见多了,也不在乎了。
不过,官家年幼,种诊这老货也不知道轻重,算了,如今长安危急,他来了也是好事情,至少援军是到了。
他来了,老夫将担子给他便是,老夫乐得轻松!”
话虽如此,可文彦博心理终究是不痛快,摩挲着案头刻满岁月痕迹的玉镇纸,目光在烛火摇曳中愈发阴鸷。
他朝候在一旁的文谨言招了招手,声音低沉,道:“去把长安城防图、军粮账簿、军械造册全拿来,记得,要最旧的那套账。”
文谨言浑身一震:“老祖宗是说.三年前那场洪灾虚报损耗的那批?”
“不错。”文彦博冷笑,指腹重重碾过镇纸上的饕餮纹,“把库里锈断的箭矢全摆在明面上,挑八百瘸腿伤兵明日列队迎接。
等种诊一进城,就把这堆烂摊子双手奉上——记住,要做出如释重负的模样,眼泪最好能挤出几滴。”
见文谨言面露迟疑,他又道:“再让人在城外搭十座空粮仓,表面铺层新粮,底下全塞掺沙的陈米。
等种诊派人查验时,故意露出些破绽,却又要让他抓不住把柄。”
“可万一他拒接防务.”
“他敢?”文彦博猛地拍案,震得烛火骤晃,“官家等着看他立功,他若抗命就是欺君。
这长安城破了,是他种诊无能;
守住了,也是接了我文家的底子。”
他起身负手踱步,随即抄笔急书,用十分苍老的声音道:“等他进城,你就递上这封手书,内容我已写好。
记得要在他查验粮草时,当着众将的面呈上去。”
文谨言展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粮草虽陋,聊表寸心。长安安危,全仗贤侄。”
“收拾收拾,等种诊进城,当夜子时,咱们便从西城门走。”
文彦博整了整衣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种诊不是想摘桃子吗?就让他抱着这烫手山芋,好好尝尝滋味。”
文谨言有些不安,道:“如此会不会得罪了种氏,种诊掌了西北大权,接下来一二十年,那可是权势熏天。
加上官家对咱们文氏恐有怨言,咱们文氏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不如好好交接……”
文彦博冷冷看着文谨言,文谨言心中一寒,赶紧闭上了嘴巴。
文彦博一字一句道:“记住了,我们文氏乃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不是所谓将门能够比拟的,也不是官家想整治便可以整治的。
官家若是好好与老夫商量也就罢了,若是还有怀恨之心,那老夫说不得也要让世人知道,这个天下是赵家人的天下,更是士大夫的天下,归根结底,是士大夫的天下!”
文谨言瑟瑟发抖,再不敢多说。
文彦博却是不知道,他这番判断失误,会给文氏带来灭顶之灾!
文彦博认为是种诊已经要来接手长安城,于是坚守的心思也就淡了,对于众将的监视也放松了,只是吩咐众将要好好尽职,随后便不管了,他已经将重心放到转移的事情了。
而此时负责策反的李昌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愕然发现他在长安城里安排的一系列活动全都毫无阻碍,不仅北门守将周怀玉在联系上之后立即愿意相投,而西城门守将赵仲文甚至都不用李昌祚去找,便通过赵仲武联系上了李昌祚。
事情顺利得让李昌祚心生警惕,他怀疑这是文彦博设下的圈套。但当听到赵仲文传来的消息后,李昌祚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他原本编造文彦博“喝兵血”、调精锐护族的谣言,只是想扰乱长安局势,没想到文彦博竟然真的干了这些事!
夜色渐深,李昌祚在密室里来回踱步,手中的密信被他反复摩挲。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又危险的光芒,突然猛地停下脚步,大声喊道:“来人!”几个心腹迅速出现在门口。
“告诉周怀玉和赵仲文,明日寅时动手!让他们提前在城门附近埋下火药,准备好引火之物。
记住,行动必须隐秘,不能出半点差错!”李昌祚的声音冰冷而坚定,脸上满是狠厉之色。
与此同时,文府内,文彦博正在指挥仆人们收拾贵重物品,准备转移。文谨言匆匆跑来,神色慌张:“老祖宗,我刚得到消息,北门和西门的守军似乎有异常调动!”
文彦博却不以为意,不耐烦地挥挥手:“肯定是那些家伙想在种诊来之前多要点好处,明日给他们些赏赐便是。
种诊一到,这些麻烦就都归他了。”
文谨言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文彦博瞪了一眼,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寅时,长安城一片寂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突然,北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叛军进城了!”的惊呼声在城中响起。
文彦博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怎么回事?种诊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打起来了?”
他还以为是种诊提前到了,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李昌祚的阴谋。
紧接着,西城门也燃起大火,赵仲文带领士兵打开城门,静塞军如潮水般涌入。
城中顿时乱作一团,百姓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哭喊声响彻云霄。
文彦博看着这混乱的局面,终于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愤怒和懊悔涌上心头。
他拔出佩剑,大喊:“集结亲兵,跟老夫一起杀出去!”
但此时的文氏私军早已人心惶惶,面对汹涌而来的叛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文彦博在亲信的保护下,边战边退,身上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
文谨言紧紧跟在文彦博身边,焦急地说:“老祖宗,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快从秘道走吧!”
然而,当他们赶到秘道入口时,却发现秘道早已被静塞军堵住。
李昌祚站在火光中,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文大人,没想到吧?你机关算尽,却还是逃不过今日!”
文彦博怒目而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喊:“李昌祚,你不得好死!”
此时李昌祚身后有人骑着马缓缓现身,文彦博一看,顿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郑朝宗!
“别来无恙啊,文相公。”
话音未落,郑朝宗突然笑出声,嘴角咧到耳根却不见半分笑意,露出森白牙齿像是择人而噬的凶兽。
眼尾青筋突突跳动,泪水混着血丝从通红的眼眶滚落,令人见而心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