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向前

类别:轻小说 作者:风月 字数:未知 更新时间:2025/07/01 13:23:00

破碎的声音响起。

边狱和极乐境的封锁内,满目狼藉,数之不尽的尖锐晶体纵横交错,从大地和天穹之上延伸而出,又遍布裂隙。

唯独完好无损的,是季觉石化之后的残躯。

嘀嗒——

粘稠的血液,从手臂的裂口之中,缓缓渗出,落在地上,汇入血泊之中,但是却看不见猩红,只有丝丝缕缕的荧光,像是溶解的晶体一样,迅速凝固。

轰!

荒墟之拳再一次的,破空而至,将那一张苍老的面孔砸成粉碎,连带着身躯一同,碾做尘埃。

可在三位一体的连锁之下,老者闻晟迅速重生,弹指,闻雯倒飞而出,坠落在地上,身上的裂口再一次的扩散。

“我本来以为你会是所有人里最强的那个。

因此而妒恨、恐惧、彷徨,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却没想到,你居然会沦落为如此狼狈的境地,简直就像是……”

闻晟俯瞰着她的模样,轻叹:

“小丑一样!”

三个聚散不定的身影之中,绝渊之魔,未央之邪,秽染之妖,三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居然随着三者的变化,轮番涌现,流转不休。

面对闻雯的挥来的拳头,轻描淡写的抬起了一根手指,抵住:“磐石之固,永世不移。明明早已经拥抱荒墟之真髓,为何又会脆弱至此?”

轰。

巨响之中,晶体破裂的声音响起。

濒临极限的左臂,齐肘而断,分崩离析!

可断口之中,没有血肉,只有仿佛宝石一般的锋锐棱角。

闻雯漠然,不发一语,就好像感受不到痛处一样。只是再度握紧了残存的右拳,挡在了季觉的前面。

毫无动摇。

“原来如此。”

闻晟恍然的轻叹,嘲弄发笑:“你根本就没有告诉他,对不对?

为何你会出现在这一场升变之梦里,物质之化身的荒墟,又为何会被这泡影所捕获和束缚?”

倘若纯粹是铁石,又如何会被梦境吸引?

和幻想所绝缘的荒墟,又为何会被黄粱所捕获?

倘若季觉是预料之外的闯入者的话,作为超拔位阶的荒墟天选者,本身就已经和升变和心枢绝缘了,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一直以来,季觉都被闻雯淡定的伪装所迷惑,以至于,全然都没有想到,或者说,唯独想不到,那个被她所隐藏起来的答案。

看似永恒坚固的磐石,早已经遍布裂痕。

而抗拒梦境侵蚀的的闻雯,本身就是失梦症的重度感染者!

“如你这样的怪物,藏起爪牙,掩饰本质,否定本质,徒劳的推迟应得的结果,以至于灵魂和物质几乎彻底割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晟再忍不住狂笑,前合后仰:“面具戴久了之后,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吗,闻雯?”

当年父亲杀尽了漩涡之下的石之族裔,亵渎圣坛,捣毁龙骸,穷搜所有,最终,从自己的血中培育出原初物质之种。

最终,创造出了他眼前的怪物。

一直以来,闻正倾注了无数心血和慈爱,期望她能够超越自己,却没有唯独没有想到,闻雯会叛逆至此。

明明生来就和漩涡密不可分,却背离漩涡,明明只要成就天人,就能够化身天灾,成就存世之孽,却偏偏,作茧自缚。

所谓的【密涅瓦】,与其说是辅助的矩阵,倒不如说是精挑细选的束缚,和她的本性针锋相对的枷锁!

何须静滞?又哪里需要什么永恒?

明明只要呼吸就会自然而然的招引灾害,风暴、雷鸣、干旱乃至洪流都不过是等闲。

这一份纯粹的荒墟之真髓只要存在,就会自然而然的吸引数十万里之内的天灾萌芽,催化,想向着自己汇聚。

就像是物质在引力的作用之下聚合一般。

甚至,成长到一定程度之后,足以贯通漩涡,以自身为支点,将漩涡之下的世界抛向现世。

成为被赋予生命的天灾。

如此恐怖的才能,却被同属于荒墟的密涅瓦以所谓的静滞和永恒封锁,就像是堵在火山口上的石头一样。

看似巍巍高耸,实际上却脆弱的一碰就碎。

日复一日的压抑和封堵,徒劳的拖延,甚至,不惜成为医院的试验品,也要将自己赖以存在的基础彻底抹除。

以至于,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最终,沦落为如此可笑的模样。

意识如同水中浮萍,灵魂仿佛石上之花……

在无休止的矛盾之中,磐石自灭,永恒崩溃,当两者再无法相容的时候,便物灵两分,再难以同存!

光是想到这一点,闻晟就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难以克制。

不只是嘲笑闻雯,还忍不住,嘲笑自己。

他拼尽了一切,几乎烧尽了怨恨和执念,死而复生,想要打倒的,想要战胜的,居然是这种东西?

太荒谬了,也太可笑了。

轰!

那一张笑脸,四分五裂。

升变之灵的裂口之中,一根根锋锐的晶体穿刺而出,密涅瓦的静滞扩散,几乎冻结了灵质的运转。

“别误会了,闻晟。”

闻雯冷漠的抬起手,擦去了脸上的尘埃,毫无动摇:“哪怕我只有密涅瓦,沦落到再怎么狼狈的程度,你这种垃圾,也完全不够看。”

“焚烧自我,压抑本质?”

闻晟轻蔑一叹,拔掉了身体中生长出的晶体之刺:“好熟练啊,姐姐,要不是我也经常这么做,差点就要被你糊弄过去了。只不过,你这种衰弱就连灵瘟都无法抵抗的灵魂,又还能消耗多久?”

“将你挫骨扬灰,已经足够了!”

荒墟之拳,再度,呼啸而来!

“那就让我看看吧————”

闻晟的三张面孔嗤笑着,再度抬起手:“如今你这一颗铁石之心,究竟还能感受到多少爱憎!”

只是瞬间,就洞察了闻雯的弱点。

予以猛攻。

令人迷醉的虹光再现,无穷爱恨汇聚,喜乐和悲怆凝结,如同暴雨一样,扑面而来,然后,在铁石之前,溃散成脆弱的雨滴。

毫无作用。

可紧接着,无数碎散的灵质之中,那些爱憎却被赋予了实体,向着岌岌可危的灵魂穿刺而出!

瞬间,贯穿,轻易的动摇了意识和自我的根基。

可更重要的是……

————燃魂之刺?!

“不对,这样的技艺,是阿素?”

闻雯恍然中,难以克制怒火:“阿素在哪里。!”

“现在才想起来么?”闻晟咧嘴,“太冷漠了吧,闻雯。明明到最后,到最后她还在念叨你呢!我都快要看不下去了!”

极乐境之外,盘踞在幻梦之上的大蛇缓缓蠕动着,长尾抬起,显露出那一具被卷在尾部的枯骨。

无以计数的飞蛾起落,早已经将灵魂啃食殆尽。

唯独那一张怨毒又憎恨的面孔,还存留在幻梦之中,空洞的眼窝里已经再无光彩。

一直到最后,教宗都尽职尽责的完成了闻晟所有的命令————包括,对闻素进行最彻底的监看。

一旦觉察到闻素有动摇的可能,出现了背叛契约的迹象,那么,就提前,狠下辣手!

“她是真的爱你啊,闻雯。”

闻晟的蛇尾微微晃动着,展示着那破碎的残骸:“看,表面上假装出一副联手的乖巧样子,结果宁愿承担违背契约、灵魂湮灭的后果,也在悄悄的通过自性的循环,不断的向我下毒。

结果,谁能想到呢,她最爱的姐姐,到最后都没有能够来救她,真可悲。”

"……"

死寂中,闻雯呆滞着,沉默。

姐姐,你为什么没有来救我呢?

风中好像传来了怨毒的质问和哽咽的回声。

有那么一瞬间,闻雯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么才能道别。

明明,早已经水火不容。

明明早在这之前,她就已经试图控制自己,将自己变成她言听计从的傀儡。

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抛下一切离开的那一天。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以为可以远离过去,从束缚中解脱,却未曾想过,过往依旧如影随形的跟在身后,束缚依旧缠在身上。

不得解脱。

唯一抛下的,只有那个牵着她衣角,亦步亦趋的孩子。

她留在地狱里,静静的等待,盼望着有朝一日,姐姐能够回来,于是日复一日,在煎熬中,永无休止。

因此而憎恨,更因此而疯狂。

哪怕闻雯从来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可现在,依旧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带着闻素一起离开的话,一切是否都会有所不同呢?

即便是本性再怎么恶劣,只要提早矫正的话,也一定能够有所改变吧?

或许会变得乖巧一些,或许不会,或许还会更糟。

或许。

那一瞬间,她终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或许曾经改变这一切的希望就在她面前,可她却逃走了,看似叛逆的出走,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逃亡。

甚至,不敢回头。

因为自己的恐惧和懦弱。

“对不起,阿素,这是我的错,请你,诅咒我吧。”

她闭上了眼睛,无声的呢喃,当那一双眼睛再度抬起时,宛如晶体幻光一般的紫色之中,漆黑显现,倒映着天穹之上的身影。

“闻晟,当年没有能彻底杀掉你,是我犯的错!”

“遗憾吗?”

闻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轻蔑冷漠:“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很好。”

闻雯笑起来了,如此愉快,再无顾忌。

“那就,同归于尽吧!”

破裂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从她的面孔之上,从她的灵魂之中。就在松脱的枷锁之后,残虐狂暴的本性仿佛从长梦之中苏醒,睁开眼睛。

彻底解放!

于是,幻梦动荡,极乐崩裂。

打破永恒的坚牢之后,龙之幻影,显现而出。

这一次,从她背后升起的,不再是不再是渺小的石翼和火焰,而是一切物质彻底毁灭之后,从漩涡之中孕育的天灾!

未诞之龙震怒咆哮。

洪流冲天而起,向着眼前的敌人。

死来!

季觉呆滞,一瞬的恍惚里,他好像听见了远方的呐喊,下意识的回头,可窗户外面只有斑驳的树影,远处的广场上,踢球的孩子们还在打闹。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看不到。

“季觉,季觉,别发呆了。”

饭桌对面,母亲抬起手来,在他的面前挥挥,提高了声音,直到他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了桌子上。

腊肉香肠、火爆腰花、麻婆豆腐、回锅肉、烧白、豆瓣鱼……完全摆满了,几乎都没地方放碗。

太多了,也太辣了。

他的筷子犹豫了一下,被母亲所察觉,疑惑:“不合你口味?”

“啊,没,没有!”

季觉摇头, 夹了一筷子最不辣的烧白, 开始扒饭。

于是,母亲笑起来了:“总是在外面,难得回来,多吃点吧。”

“嗯。”

季觉动作停顿了一下,犹豫着,“妈,我……”他欲言又止,停滞一瞬之后,下意识的转换了话题:

“唔,我爸呢?”

“哦,楼底下吧?车库那。”母亲叹了口气:“吃了几口就走了,这会儿还在忙活他那破车呢。

这几天,每天弄来弄去,不知道在搞些什么,男人真奇怪啊。”

季觉又一次欲言又止,没敢说话,低头扒饭,就察觉到母亲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巍巍诧异:“你把你姥爷那表带上了?”

“啊?”

季觉看了一眼手腕,表盘上的指针依旧在无声的转动,即便清楚这是一场梦而已,依旧无法克制好奇:“这只表……”

“表啊。”母亲轻叹着,笑了一下:“以前你姥爷神秘兮兮的把它给我,好像传家宝一样,糊弄了我好长时间。

结果后面有天你姥姥跟我说,我过生日他忘记给我买礼物,怕我哭,拿刚刚二十块钱收来的东西冒充祖传来骗我的。”

“啊?”

季觉茫然,一头雾水,难以置信,也无法理解。

“喜欢就带着吧,觉得麻烦丢了也没关系,无非是块表而已。相比起这个……”

母亲摇了摇头,毫不在意,拖着下巴看过来时,眼神就忽然变得锐利了起来:“有女朋友了吗?”

“呃……”

季觉迟疑着,本能的胡言乱语:“不知道。”

“不知道?”

母亲被逗笑了,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知道是有还是没有?”

"……"

季觉低着头,许久,叹了口气:“不知道。”

“那换个问法。”

母亲笑容愈发愉快,追问:“有喜欢的人了吗?”

"……"

季觉沉默,加快速度扒饭,好像没听见,但却听见了母亲的笑声,戏谑又愉快,满是揶揄。

不知道究竟明白了什么。

只是拖着下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微笑着:

“那就要加油啊。”

“……我,我吃饱了。”

季觉躲避着她的视线,放下碗:“我去看看我爸。”

“去吧去吧。”

母亲笑着摇头,收拾碗筷,听见逃一样的脚步声远去,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隔着门都能听见!

楼道里,季觉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抬起头,看向了去往楼顶的台阶,却始终无法迈出第一步,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的顺着楼梯,重新,回到了地面之上。

回归原点。

不论如何鼓舞,依旧在原地踏步。

抬头,怔怔的看着楼顶天台的方向,无法抹除内心之中的犹豫和动摇————如果自己从这里跳下来的话,他们看到了,会伤心吗?

还是说,换个其他的地方?

可自己真能一点犹豫都没有吗?

他不知道。

哪怕这一切只是假的,可假的难道,就不好么?

他只是想要看看。

再多看看……

盛夏的阳光下,季觉漫无目的的徘徊在小区里,最后,停在了车库的前面,蹲在台阶上,看着趴在车头上忙碌的背影。

有好几次,他想要说话,可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即便是再怎么想要亲近和增进了解,在面对从小就逝去的父亲时,却总感觉,无从开口。

直到父亲回过头,看向他,招了招手,指着引擎盖。

“扶一下。”

季觉伸手,扶住引擎盖,好奇的低头探看:“不戴手套么?”

手上全都是机油,擦在脸上,一道道黑印。

“太热了,捂的全是汗。”父亲伸手:“扳手。”

于是,季觉递上了扳手。

充当助手,听从指挥和吩咐,打着下手。

就在旁观之中,忽然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在埋头修理时,忽然问:“差不多,应该去回去工作了吧?”

“……想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季觉沉默了一下之后,伸手:“皮带有点老化,但其实没问题的,应该是气门间隙太大了。”

“嗯?”

父亲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凑近了,恍然:“确实,光注意活塞和油杯了。”

季觉补充:“液压挺柱也有点问题。”

“不可能吧?”父亲摇头,“原厂的设计图我都找出来,就是这个型号来着。”

”那就是设计有问题,这个挺柱用太久了,内部油压不够。”季觉摇头:“车的里程数太高,设计师应该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有人开这么久。”

父亲愣了一下,恍然。

一声轻叹。

“小毛病,我来就行。”

季觉拿过了工具, 交换了工作, 娴熟的调整起起发动机气门的联动构造来,行云流水,速度飞快。

唯独未曾想到,能够在梦里重操旧业,不由得唏嘘感慨。

总感觉,这车走到哪里就修到哪里,一直在修,就没停过。

搞不好,自己就适合修车呢。

“弄好了,看。”

季觉笑起来,回头,看向了旁边,却发现父亲在看着他,沉默又宁静,如此专注。

那样的目光,莫名的令季觉有些心慌。

“怎……怎么了?”

“不,没什么。”

父亲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将引擎盖盖上了:“干的很好。”

他想了一下,说:“比我强的多。”

他们在楼下的水管旁边洗着手,父亲费尽的搓着手上的机油,忽然问:“再不走,就赶不上下午上班了吧?”

季觉沉默了一下,想要说话,却听见父亲的声音。

他说:“该走了。”

"……"

季觉沉默了一下,点头:“我去跟妈道……”

父亲摆了摆手,“我跟她说就行了。”

说着,在裤子上把手擦干了,有点费劲儿的从钥匙串上将车钥匙拆下来,向着季觉递过来。

“现在节奏都快,外面那么忙,别耽搁了,开我的车吧。”

季觉迟疑了一下,没接:“那你呢?”

“都退休了,买个菜,自行车也够了,哪里用得着费那个油?”

父亲将车钥匙塞进了他的手里,“款式很老了,别嫌弃就行。当年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开的就是这辆车,贷款还了好久呢。”

“这确实,有点年头了啊。”

“原本是准备等你长大了,再送你的。”父亲说, “可惜……没能等到。”

他沉默了一瞬,轻声说:

“对不起。”

"……"

季觉僵硬住了,下意识的停顿,抬起头来,看着他。

几乎无法克制颤栗和震惊。

也难以确信。

父亲也看着他,木讷的一如既往,沉默依旧。

只是看着。

看着。

“走吧,季觉。”

他站在过去的影子里,凝视着阳光下季觉的模样,惯于克制的神情,看不出欣慰和伤悲,只是平静的道别:

“走吧。”

季觉呆若木鸡,握着车钥匙,看着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他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可是有看不见的墙壁从面前竖起了,难以跨越,也不允许他再回头。

近在咫尺的大门,变得那么遥远。

只有身旁的那辆车,自行发动了,引擎轰鸣,宛如催促。

车门开启,等待。

该走了,季觉,不要再拖延。

可,真的要走么?

在他上车的瞬间,便自行运转,载着他,缓缓向前。

有那么一瞬间,季觉想要踩下刹车,想要回头在看一眼,可是却好像感觉到了背后所投来的目光。

平静又静谧, 目送着他的离去,却不希望他再犹豫和迟疑。

不要回头,继续往前。

于是,汽车加速了……

越来越快。

他听见了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那是梦境崩裂的声音,延绵不绝,可为何,是从自己的灵魂最深处响起的呢?

从细碎的回响,渐渐的,变成惊天动地的轰鸣。

一切都在暗淡,褪色,迅速的消散。

分不清是梦境的消散,还是眼泪的模糊。

在渐渐漂白的残梦里,阳台上,那一对身影静静的目送着汽车远去,轻叹。

“他一定走了很远了吧?”

“嗯。 ”

“还会走很远,对吧?”

“嗯。 ”

“一个人,太辛苦了。”母亲轻叹。

父亲想了一下,摇头,“不会是一个人的。”

“那就太好了。”

母亲笑起来了,满怀欣慰,看向身边的人,看到他的目光,“能再看到他,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啊, 我也是。 ”

于是,逝去的幻影与幻影握住了手掌,彼此依偎。

渐渐的,他们消失不见了,随着消散的梦境一起,去向了远方。

去了季觉去不了的地方。

汽车依旧在向前,疾驰,宛如翱翔一般,窗外的一切,已经化为了流光,一切好像都在在眼泪中模糊了。

明明是绝对无法挣脱的美梦,却主动放开了季觉。

他们松开了手。

不论季觉握的多紧。

欢笑着道别,推着他,一路向前,再向前!

于是,季觉向前。

只有破碎的声音响起了,来自季觉灵魂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从漫长的梦中惊醒了,睁开了眼睛,奋力挣扎着,爬出,纵声咆哮。

扑向了近在咫尺的梦幻泡影。

爪牙狰狞!

轰!

破碎的声音,再一次坠向了大地,早已经,千疮百孔。

“究竟还要重复多少次呢,闻雯。”

闻晟俯瞰着那一张破碎的面孔,遗憾轻叹:“太晚了,也太弱了!你还有多少自我可供献祭和焚烧?”

不论杀死闻晟多少次都没有用。

不过是一时的风光和上风而已。

再如何残暴的力量,倘若不能以绝对的暴力瞬间颠覆这一场幻梦的本质,就只能在闻晟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之中,化为徒劳。

倘若早一些解开封锁,从外部打破循环的话,闻晟还会感觉头痛和棘手,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她已经在毫无意义的压抑和束缚之中,囚禁了太久。

十七次的反扑,杀死了闻晟二十一次,徒劳无功。

灵魂却已经濒临崩溃。

“太可悲了,闻雯。

像你这么软弱的人,终究难以负起父亲的期待,为何不愿意回头?”

闻晟嗤笑着,嘲弄着,宛如真正的神明一样,偶发慈悲,向着毫无威胁的对手,伸出了救助之手。

“回到家里来吧,姐姐,去向父亲认错。”

他垂眸俯瞰,施舍怜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甚至可以原谅你。”

“家?”

闻雯被逗笑了。

这个世界,真的有那种东西么?

可不知为何,明明如此陌生的词汇,脑中所浮现的,居然是那么多熟悉的人影和笑脸。

信赖依靠着自己的妹妹,乖巧懂事的小弟,懒散度日却永远能够成为后盾的老人,乃至……一个狗里狗气总让人无可奈何的家伙。

会笑着和自己举杯,会陪伴在自己身边烂醉,会找借口将认识自己的那一天,定为节日,然后悄悄准备蛋糕。

家是一间永远乱糟糟,堆满了各种杂物的办公室,一张随便支起来的折叠床,门外综艺和游戏的喧嚣,泡茶的水声,吃瓜的闲谈,一惊一乍的欢呼和抱怨,还有令人安心的脚步声……

于是,再忍不住想念和回忆。

再无法克制,笑容。

或许,之前季觉说的没错,自己一直都在逃避着别人的信任。

可在觉察到自己被人所信任、所依赖和眷顾的瞬间,所感受到的,是仿佛获得了救赎一般的幸福,从未有过的安宁。

我,确实是走在了和那个人所安排的,截然不同的道路上的!

“我已经有自己的家人了。”

她瞥向那一张虚伪的面孔:“比你和闻正这样的臭狗屎,要好出十万、百万,千万倍的家人!”

正因如此,才会不知疲惫的挣扎,自讨苦吃的煎熬。

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最丑陋的模样,不想变成除了毁灭一无所有的怪物,不想堕落到跟眼前这种垃圾一般的可悲程度!

“冥顽不灵!”

闻晟的神色铁青,虚伪的慈悲被弃之如敝履之后,再无法掩饰轻蔑、憎恶:“如你这样软弱的废物,活在世上,也只会令父亲失望!”

“那就让你爹去死吧!”

闻雯满不在乎的笑着,昂起了头:“我这辈子,拼了命的和人争,和人抢,和人比————不是为了变成你这样的鬼东西!”

“————死也不要!”

是因为印象太过深刻的原因么?

一不留神,似乎就侵犯了某个狗东西的版权。

但无所谓了。

罩了你那么多次,这么帅气的台词,也让我用一下吧!

就这样,她又一次的握紧了拳头。

向着眼前的对手。

向着闻正的傀儡,发起挑战!

即便是再一次的被击溃,坠落在地,依旧没有任何的恐惧和彷徨。

“那就,如你所愿,去死吧!”

贯通天地的毁灵之剑随着绝渊、未央和秽染的真髓流转,升上了天空,向着最后的魂灵斩落,狠下辣手。

闻雯微笑着,闭上眼睛。

等待解脱。

在最后的一瞬,内心之中所升起的,除了遗憾和不舍之外,居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和愉快。

到最后都没有被他看到自己这幅样子,真是太好了……

嗯?

这最后的瞬间,是不是太长了些?

过于漫长的等待里,她越来越紧张和不安,僵硬了起来。

……忽然有些不敢睁开眼睛了!

短暂的死寂之中,毁灵之剑迟迟未至,就好像迷了路一般,彻底爽约!

然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凑近了,低头,俯瞰端详,欣赏着她纠结紧张的模样,无声的咧嘴。

“为什么我感觉,好像有人不太想看到我啊,闻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