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族私下里已做过种种考量,再无争议,达成一致意见。
周奕拱手谢过一声,忽然问道:
“听说西突厥在此事上给你们压力?”
“不错,统叶护派人前来希望我们支持李阀,他们欲要扶持李阀对抗颉利可汗。”
奉振摆出认真脸:“大都督尽可放心,西突厥虽然许下厚利,但也左右不了我们的决定。”
“现在唯一的障碍就是独尊堡。”
“倘若不能说服解晖,哪怕是我巴盟与川帮一道为大都督出声,巴蜀的局势依然会僵持。”
周奕毫不担心,反劝奉振:“此行最坏的结果便是如此,但我亦能接受。”
四人闻言会意。
川牟寻的老脸上带着古板严肃之色:“我们会尽力劝说解晖,倘若不成,在天下未定之前,巴盟的立场绝不会变。”
角罗风与丝娜都是这一态度。
奉振提醒道:“解晖与李阀多有交流,这次李渊让李元吉来此,定然对他多有许诺,不知大都督准备怎么与解晖商谈?”
“知悉几位与范帮主的态度后,我的想法有所改变。”
“哦?”
四大首领都看向周奕,见他舒眉一笑:
“有了你们两家支持,巴蜀之兵便不好顺江而下,这与我的心意相符,打破此地百姓的安宁非我所愿,没有战火,继续安逸下去,那是再好不过。
“此刻解晖持什么态度,其实已经不重要。”
“所以,我会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等我去独尊堡之后,他若是选错,以后也后悔不得。”
不知为何,四大首领听他轻言细语,背脊忽然钻出一股寒意来。
武林判官威震巴蜀多年,他们巴盟几位首领也得礼让。
可是,在这位眼中。
独尊堡似乎毫无威严,他与李阀、西秦凉国来人的目的截然不同。
不是在求独尊堡办事,而是要让他知趣。
但这夸下海口一般的话,匹配上这个人,竟叫巴盟众人觉得,似乎本该如此。
奉盟主察言观色,立刻表态:
“独尊堡虽然势大,但只要我们和范帮主话语一致,独尊堡大军想顺三峡而下绝不可能。这一点,我们可以保证。”
“足矣~”
周奕满意一笑,又与四位首领聊过几句。
跟着,便在四大族数千族人相送下,离开古寨。
“天师。”
距离古寨不到一里的溪流边,一名白发老婆子等候在道左。
正是通天神姥。
有川帮、黄河帮的人传播消息,神姥也是知道了周奕其他身份。
等他移来目光时,老婆子又一次开口:“老身有一个问想求教。”
“说来听听。”
通天神姥道:“实质精神,该从哪一窍炼?”
“这也不固定,不过,天顶大窍一定可以。”
“多谢!”
神姥那枯瘦干冷的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其实她是想表达谢意的,但笑起来就是这副尊容。
她一把年纪,再无时间摸索。
周奕这一句话,等于省了她多年苦功。
“若天师需要人手,尽可差遣我合一派,本派名头没有独尊堡响亮,却也是巴蜀三大势力下第一大派,召集数千人随意得很。”
周奕微感诧异,这神姥还真是有灵性。
“炼通天顶大窍,将窍中神与元气九九而转,凝成一丝,一道气发,等你元神元气足以共鸣,便晓得什么叫精神实质了。
通天神姥的僵尸脸瞬间咧开弧度,被惊喜之色填满。
她一愣神,回头看到白衣青年与蓝衫少女已经离开。
登时拜倒在地,高呼道:
“老身年岁已高,本是行将就木,今得天师赐法,恩同再造,当供生祠,永不敢忘…”
神姥长呼,可视野前方早无人影。
她前几日大悲,如今大喜,愣神中被赶来的爱徒丝娜扶起。
丝娜如何也想不到,自家师尊竟激动至此。
她来迟了,不知方才发生过什么。
抬眼一扫,眼前除神姥之外空无一人,唯有小桥流水,野花野草:“师尊,这是为何?”
“嘿嘿嘿…”
神姥快意而笑,白发披洒,似疯若狂。
只有诚心练武苦修之人,才明白她忽然解惑后的心情是多么难以控制。
“徒儿,我合一派从此之后便要脱胎换骨了。等我返回派内,立刻将天师录入本派典册,以祖法供奉。”
“另外,你要切记,别管其他人是什么态度,一定要站在天师这边。”
丝娜点了点头,巴盟本就是这一态度。
顺势说道:“独尊堡那边,估计这次三家会议要出些乱子。”
“那又如何?”
神姥不屑一笑:“什么武林判官,他算个屁,出乱子只怪他没眼力。”
“天师已能阐述精神极致,得了天人之妙,伟力不可想象,区区独尊堡,土鸡瓦狗,真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愚蠢至极。”
丝娜脸上的肉微微抽动。
师父,你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神姥变化之快,叫她也猝不及防。
若是记忆没有差错的话,半个月前,师父对南阳这位踩着自己名头的天师颇有几分嫉恨。
这才多久,竟如此拜服推崇。
她胡思乱想时,神姥又在一旁大诉天师的好处,顺势把巴盟和川帮的人夸了一遍。
而称霸巴蜀的大高手武林判官,则被神姥批得一文不值…
酉时初,周奕前方景色大变。
只见古柏参天,竹树葱茏,红墙环绕内佛塔直入碧空,寺楼巍然高大。
“那便是大石寺。”
“在成都附近,唯这座寺庙最大,虽然及不上东都的净念禅院,但在巴蜀算得上宏伟壮丽。”
石青璇在此小住两年,大石寺周围的一切她都很熟悉。
没听见周奕回应,转脸见他在静耳细听。
“里边有人,而且人数不少。”
石青璇虽未听见,但相信他的耳力。
“范帮主说过,大石寺中的僧侣全都跑掉了,这伙鸠占鹊巢之人不知什么来历。
可有小路能绕后山的?”
“嗯,你随我来。”
石青璇话罢在前头引路,她的武功不算高,不过轻功出彩。
二人在院墙外绕着一片竹林行走。
石青璇聚音成线,一路为他讲解院墙里边对应的大概位置。
从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宝殿,再绕到藏经阁…
这所寺刹的规模当真不小。
到了后山,竹树更密,春风一吹,林中沙沙作响,偶有一声清脆鸟鸣点缀,分显清幽雅静。
石青璇所说的青竹小筑不在寺院院墙之内,却与另外一个独栋的灶房很近。
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烟囱中冒起青烟,混杂着米饭肉香。
“就是这。”
她聚音成线,指了指一栋破旧二层小屋。
显是许久没人打理,檐角窗边都是蜘蛛网。
轻轻推开一扇窗户,先后跃入,跟着就看到石青璇定在原地不动,四下打量,像是在通过当年物事追寻回忆。
最终…
她眼睛一亮,掀开一个枯烂的草席,接着去敲地上的机关。
与鲁妙子安乐窝的机关相似。
“咔”一声响后,木板张开。
不过出现的并非是往下的道路,仅是一个储物小空间,长宽不及半丈,深不过四尺。
里面果有一些物品,积着一层老灰。
假舍利该是黄色晶石,周奕目标明确,目光瞬间扫过。
可是,没能找到对应上的物件。
最多的东西,便是书籍。
抖了抖灰,周奕翻开一看,都是些医书、机关学还有曲谱。
不过这些东西看上去并不陈旧,尤其是一本厚厚的医书,上面整理了一些花草植株的画像,可是并不完整,画得很是散乱。
“你画的?”
“嗯,那都是好早以前的了。”
周奕把医书放下,他又寻找一遍,确实没有黄晶石,最有用的一样东西,乃是一本用牛皮包裹着的书册。
他扫过一眼,发现是武功秘籍。
翻开细看,里边所说的内容,竟颇有见地。
“大都督,那是我娘留给我练功的。”
“哦,抱歉。”
周奕笑了笑,把书册递还给她。
石青璇没接:“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既然你都看过了,就送给你好了。
周奕也没推拒,许诺道:
“你不喜武学,那等我叫人寻医书、曲谱、机关术给你送来。
“不要,我的书本就看不完。”
她轻盈一笑,不给周奕说话的机会:“假舍利不在这里,你会不
会很失望。
“没事,独尊堡那边着急的也不是我。”
石青璇不想坏了他的事,想了想道:“去袁道长那里问一下吧,倘若也没有,我带你去邪帝庙。
她从储物机关下取来一支短箫,接着就把机关合上。
就在这时,从灶房那边,忽有脚步声朝这边靠拢。
机关“咔”的一声响,正被盯着半开窗户的一名大汉听个真切。
“谁在那里?!”
一声沉闷喝声带着古怪音节,说话之人要么口舌不便,要么就是不熟汉话。
周奕更倾向于后者。
石青璇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离开,却见他把枯烂草席重新盖上。
这时又有数人奔来,显然是听到喝声。
二人若在这时走,依然能将人轻松甩开。
可石青璇刚出门,就发现重新阖上窗扇的周奕没朝后山去,而是迎上了一名手持钢枪的壮汉。
那壮汉虎背熊腰,高近八尺,他宽大的额头上有一道长疤,下方眼窝深凹,目色凶狠异常,加之满脸横肉,大嘴开合,足以吓得小儿止啼。
一见周奕从窗内冲出,他二话不说,举枪便刺!
说来也奇怪,这凶悍之人一运长枪,整个人气势大变。
他的枪势如山洪暴发,充满了战场上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还有一种一往无前的霸气。
势头一起,随之而来的便是精神威压。
这威严能形成巨大精神压迫,令对手未战先怯。
周奕本以为他们是颉利手下金狼亲卫,对方一出招,他便否定了。
先避开当头这大汉的枪势锋芒。
不退反进,朝另外奔来的三人靠拢。
与这大汉一致,那三人各使长枪,枪势一模一样。
四人结成枪阵,见周奕在阵中只顾闪退,便以为十拿九稳。
“小子,去死~!”
那大汉一声怒吼,把一等一的实力发挥到极致,手中长枪抖出一个碗大的枪花,一股奇特气劲出现在枪头,高度凝聚,跟着发出一道白芒,挑向周奕的护身真气。
“这是哪家武学?”
周奕露出‘惊’色。
“喝哈哈哈~!”
大汉身旁,那名高个汉子用生涩汉话嘲讽道:“小子有眼无珠,此乃无坚不摧的参合劲,专破护身真气,你身法再滑,又能撑过几时?”
参合劲?
他反应过来:“北霸枪?原来你们是吐谷浑慕容氏。”
那熊一般壮硕的大汉冷笑一声:“不错,受死吧!”
四人浑身鼓荡刚猛无匹的真气,枪尖挑出白芒,封锁了周奕所有逃跑路线,他们盯着眼前的猎物,这将是必杀一击。
然而…
方才还在靠身法游滑的猎物,忽然变了招法。
一种诡异的空间收缩之感陡然出现在枪尖部位,方才失力,就看到白衣袖光一闪,四柄长枪全被拿住。
四人心中惊骇万分,
下一刻,一股怪力顺着长枪冲入脑海,将他们的精神威压击得粉碎!
如此大的精神冲击,导致他们整个人在战斗中恍惚失神。
等胸口一阵刺痛,眼睛已经被血色浸染。
周奕夺下四枪,反手投出,枪风咆哮,把四人心脉贯透。
此刻,大石寺内传来诸多脚步声。
其中一道破风声极为尖锐。
周奕不想在此理会,他一个闪身,追上了等候在竹林中的石青璇,朝林海深处遁走。
过了一会儿,见无人追来,二人脚步放缓。
石青璇好奇问道:“怎不直接走?”
“不太好。”
“为何?”
竹海中,周奕朝身后大石寺看了一眼:
“方才若是直接走,你留下的东西准要被发现,兴许会被他们一把火烧掉。”
“哦,又不是什么重要之物。”
“那些都是石姑娘儿时物件,因我所毁,到时候我可欠大了。”
似是听了他的话,风动竹海的沙沙声中,传来一道银铃般的灵动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