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山下，卡车哔哔哔的鸣笛，车流中，一个中年司机耐不住烦闷，打开车门，走出驾驶舱，往前看去——起码有一百多辆车堵在前方，车流从山脚一直延伸到了山腰。
他又往后看去，身后一辆接一辆的车带着汽油味和烟尘驶来，像在玩贪吃蛇，一节节地缀在前车的屁股后面。
他摇摇头，走到后面一辆车的旁边，喊道：「兄弟，有火麽？」
后车跳出个胖子，挺热情的，还让了一根烟给他。
两人吸着烟，也没啥事，就望着熙熙攘攘的虹山闲谈：
「第几趟了？」
「三天，跑了十趟吧，这活急！」
「是急，说是十几个工地同时开工，要的东西多，人停车不停，还不让进，也不知道准备建个啥。」
「你管他呢，给钱够不好了……」
胖子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那你没听过，这虹山啊，这几年的传闻可多了。」
「什麽传闻？」
「虹山，有妖精！」
「……」
「你别不信，有人看见过，一个美得不像人的女妖精，在没人的时候，特别是晚上，就在山里飞！」那胖子信誓旦旦。
中年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烟不错，这哥们虽然神经病了一点，人还挺大方。
……
唐妖精乖巧地并着腿，坐在饭桌旁的凳子上，看着郑法，小脸上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白老头等人围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
新来的那一批人，如今也不在养老院中——这次虹山扩招，不只是招人，还要建立实验室，研究机构，甚至开辟新的灵田。
这些人要麽下山去安排家庭和以前的工作。
要麽就是去工地指导施工了。
外界的喧嚣，反而传不到养老院中来，养老院众人，却也没心思管旁的，因为唐灵妩要准备筑基了。
她自开始修行，也有三年多快四年的时间，以她单灵根的资质来说，是比较慢的。
这问题不在她身上，而是在环境上：
早年郑法修为有限，虹山的灵气不足，这是一大原因。
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各种灵材的缺乏，特别是丹药，比如唐灵妩就没有凝元丹，无法修行《符道筑基法》。
这麽看，唐灵妩的速度就极快了——她资质好不说，心性也是一等一的，富裕的出身和简单的性格，让她极为专注，脑子又好使，放在玄微界中，也能算作极为出众的天才了。
相较而言，如今白老头勉勉强强刚到练气七层，田老师两人修为就更浅薄一点。
郑法心中有些担心：
抛开自己不谈，唐灵妩是现代土生土长的第一个筑基，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仙道的先行者。
尽管他觉得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出问题。
但偏偏，他总是会想一些百分之一的情况。
白老头和田老师也挤在一旁，看着唐灵妩脸上都是关切。
这几年相处，对郑法他们的情感可能复杂些，但对唐灵妩，却完全是当自家孩子在看的，担心自然更过一层。
「要不，再准备准备？」
白老头低声嘀咕道。
「准备过了。」唐灵妩摇着脑袋，笑着道，「我也感觉是时候了。」
郑法点点头，按照玄微界修士的经验，筑基不宜太急，但也不能太缓，太缓容易失了勇气。
跟着感觉走有时候是最好的选择。
白老头两人看郑法点头，也不再多言，只是白老头摸了摸胸膛，叹气道：「我这心情，和当年我女儿高考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话说的……倒是蛮贴切。
或者说，筑基的成功与否，比高考更能决定人的一生……特别是唐灵妩这种不需要高考的……
白老头两人心中的紧张，恐怕还有一层缘故：
唐灵妩的成败，关系到了他们日后自己的修行。
关乎自身，他们对此事，自然就更患得患失了。
唐灵妩龇着牙笑着，看起来比他们反而更放松点，但目光却依旧放在郑法身上。
白老头还想说什麽，他身旁的田老师却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扯我干什麽？」
「我找你有事！」
「什麽事不能在这说？」
「……」
田老师不说话了，一路硬生生地把白老头拉了出去。
汤慕道倒是机灵，也跟着两人跑出了餐厅。
屋子里，只剩下唐灵妩和郑法两人。
「我有点害怕……」
方才笑的没心没肺的唐灵妩忽然弱弱地说道。
郑法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唐灵妩脑袋。
「功法我已经背得很熟了，」唐灵妩眯着眼睛，嘴里也没停，「你教的那些，我也记住了……」
郑法有担心，当然不会放任唐灵妩自己摸索，他把门中修行相应功法筑基的种种记录都搬了过来，一点点地拆开，给唐灵妩分析，甚至还推演了一遍可能发生的问题。
简单来说，都搞过几轮模拟考了。
「我其实有点怕，我要是失败了，那那些新来的人，会不会怀疑你……」
郑法摇摇头，只觉得唐灵妩还是小姑娘心思多思多想——怀不怀疑的，他也不在乎，他又不求着那些人。
「你不要多想，好好筑基。」
看着眉心微皱的唐灵妩，郑法开口安慰道。
唐灵妩慢慢的点着脑袋，也不说话了。
屋子里陷入沉默。
「之前，白教授说，心情跟送考一样……」
唐灵妩忽然又说话了。
「嗯？」
「我给你送过考，我又没高考过。」唐灵妩噘噘嘴，「亏了。」
郑法脑袋里面忽然想起了当初唐灵妩那件旗袍。
她还是想让自己安慰她？或是鼓励她一下？
怎麽搞？
穿旗袍？
过分了吧？
一阵带着暖意的香味扑面而来，一转头，郑法就看着唐灵妩张着双臂，仰着脸，立在他的面前。
见他回头，唐灵妩还一脸正经地说道：
「鼓劲！」
郑法站起身来，轻轻地将唐灵妩拥在怀里。
良久之后，两人才分开。
唐灵妩脑袋晃了晃，小脸上露出偷鸡的笑容，很得意的样子：
「骗你的。」
「嗯？」
「其实我不怕~」
郑法无言，骗抱啊？
你但凡骗大点呢？
这妹子，骗术不精，但魅功倒是无师自通……
……
数日后，程运带着王教授他们回了养老院，日后，养老院主楼就是这些人的宿舍了。
一路上，程运还在吹呢：「这养老院我熟得很！老板，以后我罩着你！」
王教授见他这般嚣张，脸都黑了。
后院还是郑法他们的自留地。
郑法他们这几日，正在后院，守在唐灵妩的房门前，以防真的出了什麽意外。
「怎麽这麽安静？」
王教授见养老院中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由小声朝程运问道。
「听说，唐董事长要筑基了，郑院长这两天都没出门。」
「大家也不敢出声。」
王教授轻轻点头，朝后院望去，心中也有些莫名的期待。
后院，郑法盘腿坐在唐灵妩房门前，闭眼打坐。
白老头三人也在，时不时地朝房内看去，却也不好开口。
郑法忽地睁开眼睛，也没说一个字，只是笑了起来。
成了！
白老头等人心中狂喜。
「看外面！」
外面，这东山崖里的小楼笼罩着一层五色的光华，灵气化作微风，轻柔的抚摸着院中的草木。
老树发出了绿芽，林间传来鸟鸣，连池底的游鱼都在哗啦啦地翻腾。
王教授从主楼望着这一幕，纵然是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却也看呆了。
众人都在发愣，就见小楼一抹倩影凭空踏出。
五色的小楼在她背后，微风吹拂着她的衣裙，在灵气威压下，王教授等人心中都产生了些压力，对这位年轻的女孩，竟升起些仰视之感。
唐灵妩略略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中有些恍惚和漠然。
但此时，无论是谁，都不会觉得被冒犯。
他们莫名有种感觉，这种漠视，来自于对方挥手之间，便能毁灭了自己。
可以说，这是一种生命层级的不同。
但下一刻，唐灵妩落在地上，却朝着一个走出小楼的身影，谦卑地低着脑袋，似要行大礼。
郑法微微一皱眉，抬手，隔空扶起唐灵妩，表情不大理解。
「传道之恩，不可不拜。」
郑法看向她身后的主楼中那些炯炯的眼神。
心知这一句话，有一大半却是对他们说的。
郑法摇摇头，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小心思多！」
唐灵妩的小心思确实多，但却又很有用：
她刻意打了个活GG。
隔天晚上，郑法就感觉到了新来的这些学者的热情。
倒不是说之前没多少热情，而是搞科学的人，更相信眼见为实一点点，那颗简易金丹郑法另有用处，他的性格也不会上赶着给他们展示，因此他们还没见着。
看到唐灵妩筑基，对他们的激励很大。
养老院主楼中最大的一个会议室，现在被布置成了一个礼堂的模样。
礼堂中，郑法在给这些学者，上仙道启蒙课——既然招了这些人进来，自然是要教这些人修仙的。
郑法坐在一个蒲团上，一点一滴地，从符文体系开始讲起。
唐灵妩伴着就白老头他们坐在第一排。
其馀人就分别坐在他们身后。
在一一看无一错版本！
程运坐在王教授旁边，一开始，他还在打量着附近的大牛：
许多人头发都白了。
一些人，他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在教科书中看过。
甚至有那麽几个人，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学科的资源分配，能改变国家的研究方向。
以前看他们，他们总是站在讲台上，而不是站在台下。
但此时此刻，这些人无一不拿着笔记本，或是电子设备，仔细听着年纪轻轻的郑法讲课。
与往日像是反过来了。
见他走神，王教授忽然用胳膊肘顶了顶他。
「老板？」
「你发什麽呆？好好记！」王教授低声道。
「……」
「抓住机会！」
程运呆了呆，看向前方，他三个座位之前，一个长期出现在新闻中的老者，此时正挠着脑袋，认认真真，满怀求知欲的看着郑法，似乎是一个字都不想错过。
因为有些学者年纪大，又才开始修炼，甚至连入道武学都没入门，身体受不了。
所以郑法一个晚上只讲道两个小时左右。
第二日一早，程运打开房门，就见隔壁的王教授也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似乎准备去吃早饭。
「教授？你也醒了？」
「醒？」王教授看着他，目光莫名，「谁睡了？」
「……」
程运只觉得肝颤。
「您没睡！」他瞪着眼睛问道，「您晚上干嘛了？」
「练武，复习郑院长讲道的内容，累了就在网上找了些道家典籍和材料学的教材换换脑子……」
王教授一面走，一面随口说道。
「……要不要这麽卷……」
「我问你，为什麽郑院长不找旁人，只找我们这些人？」
「……为了尽快地研究？」
「所以……」王教授拍了拍这个学生的肩膀，笑着说道，「不快点怎麽行？」
程运不说话了。
「我之前跟你们讲，我年轻的时候在实验室怎麽怎麽熬夜，你们还不信……」
「……」
王教授指着餐厅里面一个个精神不振的学者，转头看着程运，笑道：
「卷？」
「能成为第一批学习修仙的人。」
「能读点书，做点研究，就能变得无病无灾甚至长生不死的方法……」王教授轻声笑道，「这机会太难得，也太过适合我们了。」
程运看着那群人都有些发红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在书山题海中，实验室里卷出来的？」王教授又轻笑一声，反问道，「不然，你以为郑法看重我们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人什麽？」
「多花点时间，算什麽？」
程运茫然地点头，作为养老院老人的信心忽然就少了点，反而生起点紧迫感。
他看着王教授，只觉得这麽多年之后，又被自己这老师上了一课。
……
郑法连讲了一个星期的基础知识，又在那礼堂里，召开了一次研讨会。
研讨会讨论的问题，自然是怎麽完善《天河剑道》或者说《九转金丹法》。
郑法先将收集到的资料和实验数据，分发给了台下的每一个人。
这次养老院扩招，大概招了百来名新人，学科来源也各式各样——
物理化学，材料学，生物学，甚至农学，数学，全是和修仙能扯得上关系的学科。
这次这些人也一同参与了研讨会。
但郑法最在乎的，其实是物理学或者化学材料学出身的学者。
毕竟他们看起来和这个项目的关系更大一点。
台下众人一面翻阅着资料，郑法一面讲着《金丹工程》的原理或者进展，等他讲完，台下众人大致也理解了现在的问题，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等这些人大致讨论完，郑法才又说道：「大家可以分组讨论，或是独立提出想法，我希望的是，大家能从各个角度来研究这个问题。」
这也是无奈为之。
如今《天河剑道》的研究，差不多陷入了瓶颈，甚至连问题在哪里，郑法等人都不知道。
召开这次研讨会，他其实更多的想的是藉助这些学者不同学科的思维，来探寻各种可能的思路。
这也是为什麽郑法连生物学和数学方面的学者都要邀请的缘故。
「研讨会期间，大家可以提交论文，并且互相评审。」
「对这个课题的贡献，可以计入养老院积分，日后兑换成灵材和功法。」
郑法说完，台下的讨论声就更加热烈了一点。
为了让这些学者完善自己的想法，郑法将研讨会的时间定到了半个月之久。
但第二日，就有个卷王核工程学者提出了自己的一个假说——聚变反应假说。
「从这个实验数据来看，实验者一直在执着于第三步，即怎麽将灵气子符和粒子结合，但实际上，正常凝结金丹的过程是分三步的，因此我认为，第二枚子符可能是在聚变甚至是裂变的时候，才会和第一枚子符结合。」
郑法在台下听着，也觉得有一定的道理。
但后来的讨论又给了他更多的灵感：
有人觉得，是丹鼎的构造有问题，比如神霄金丹的丹鼎是符合神霄金丹的，但要产生第二枚五行子符，自然又不同了。
还有从化学角度，说可能需要一定的催化剂，甚至是实验环境的。
从物理学的角度，又有人提出来，是不是能量不够……
半个月的时间，这些人大概提交了八十来篇论文，其中主要的假说便有十五六种。
从郑法的角度来看，其中有七八种可能性都很大。
「从根本上来分析，凝结第二枚子符，若以一种化学反应的角度来看……」
「其实就有三个可能出问题的地方：」
唐灵妩在一旁总结道：「第一，原料，第二，环境，第三，工艺。」
郑法点点头。
原料是最麻烦的，比如《符道筑基法》，就需要凝元丹，若天河剑道也是这样，那如果不了解天河尊者的原本法门，他们大概率不可能学会这玩意——特别是要是还有类似催化剂一样的玩意的话，基本上就玩完了。
环境倒是好说点，金丹工程的环境，不过是丹鼎的构造，灵气的浓度，温度和压力。
这还算有迹可循。
至于工艺，反而是郑法他们最擅长的。
金丹工程已经将结丹这件事拆分成了流水线，对结丹手法的了解，几乎是独步玄微。
这方面的问题，对他们来说，就相对简单了。
这个时候，程运身旁的王教授带着程运匆匆而来，交给了他一篇刚出炉的论文，郑法一看就猛地抬头，看向两人：「相互作用？」
「对，我们在想，如果将灵气子符看成一种粒子，或者说一种物质，那他们之间结合在一起，肯定是有种吸引力存在，从物理学的根本上来说，这不是一种相互作用麽？」
「电子之间靠光子传递相互作用，那灵气之间，靠什麽传递？」
郑法恍然:「神魂！」
从刚开始学符法的时候，这事情就很明显——灵气符图之间的相互吸引，仅限于神魂的范围，也就是说，只有在同一片神魂的范围内，符文之间才会产生吸引力！
反过来想，郑法体内凝练符基的时候，灵力中本就有自己的神魂……
只是郑法一直以为是凝元丹的作用，现在想来，若是凝元丹那麽有用，为何每个人的五行环不同？
如果用神魂的作用来解释，却又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麽说，神魂……」汤慕道皱眉道，「是灵气产生作用的介质？」
郑法一怔，忽然意识到，这个理论，其实指向了法术的根本！
或者说，这东西解释了一件事：为什麽修士要修炼神魂！为什麽只有修士才能施展法术！
再根本上来说，它解决了郑法一个问题：人在法术中的位置在哪里。
「还不好说，需要验证。」郑法摇摇头，如今这理论本身能解释一些问题，但还是只能算是一种假说。
后续还需要验证一些现象。
他看了王教授一眼，心中激赏，站了起来对王教授道：「不管怎麽样，这理论非常有见地……王教授，辛苦了！」
「程运，你熟悉养老院，王教授有什麽问题，你来解决，不能解决的，直接跟我说。」
见他如此客气，王教授眨了眨眼睛，得意地朝程运一笑，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谁罩着谁啊？你老师就是化成了灰，还是你老师！
……
九山界中，郑法轻轻睁开眼，拿出造化玉牒。
造化玉牒中，有那八十多篇研讨会的论文，其中最重要的，还是王教授的那一篇灵气相互作用的论文。
但此事反而不能预设立场，相反，实验失败的原因不止一个，甚至是不是因为神魂的问题，郑法还没弄清楚。
他想了想，在论坛私信中将这八十多篇论文给轩华夫人他们发了过去。
……
实验岛上，燕无双看着轩华夫人一篇一篇拓印下论文，满脸呆滞。
「这……都是郑法想的？」
「习惯就好。」
「他一个人想的？」
「不然呢？」轩华夫人笑道，「我昨天才把数据给他。」
燕无双读了刚印出来的两篇论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这玩意，他看着都脑仁闷疼。
郑法他什麽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