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在湖水中流淌,司马元礼乘了风来,一点点靠近那波光粼粼的湖面,攥紧了手中的葫芦,另一只手解下腰间的画卷,满心忧愁。
杨锐仪为何派他来此,司马元礼是很清楚的。
‘紫烟是仙元大宗,真武亲爱,又有大真人在外藏匿突破,汀兰也好、文清也罢,性命都是很宝贵的。’
局势山崩海啸,一口气奔向不可逆转的境地,到了这等血战之时,而那些个修武持玄,乃至于鄰谷兰映、诚铅这些人,并不适合冲在第一线。
除去【淮江图】应送到,他司马元礼至少还有一份遗产,元修真人曾经是越国符道大宗师,至今为止,他根本没有动用多少符箓,杨氏都是看在眼里的。
‘难啊………’
他满心苦涩,一路匆匆,眼看着那天门已经近了,墨袍男子正盘膝坐在天门下,天光灿灿间,那柄长戟立在波涛里,纹丝不动。
司马元礼一直到了跟前,低下眉来,道:
“魏王!”
水面上的凛凛之光动弹了一瞬,青衣男子从袖中取出
一枚墨黑的石盒来,低眉垂眼,道:
“我半途遇上了林道友,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将此物交给魏王。”
李周巍侧首,司马元礼便将这枚墨盒开了,将其中的圆盘端在手里,便见金黄一片,上绘八方符文,围绕淡白密咒,正中金灿灿光耀耀。
【冲阳辖星宝盘】!
此物乃是宁国的开国重器,江北苏氏的传承之宝,虽然打造而成的年代很是接近,可其神妙威能并不低。
李曦明当年只是借用此盘,便以一神通之身打伤紫府中期的赫连无疆,如今这宝盘见了白麟,霎时间灼热起来,重如千钧,让司马元礼双手微微一沉。
李周巍金眸微动,灵识扫过,发觉此物已然无主。
“此役过后我必往而亲谢之。”
寻常灵器哪怕是无主,炼化都需要时间,可他只手接过,这枚宝盘已经认了主人,落到他眉心里头去,化为冲阳辖星的斜口淡金纹路,流淌着暗沉的白光。
他微微眯眼,感受着涌上心头的种种神妙,嘴角勾起。
‘好宝贝! ’
司马元礼却未停止,立刻从袖中取出一枚瓷瓶来,端在手心,踌躇再三,轻声道:
“魏王在此地驻守,昭景真人极为忧虑,这两日找了各家求宝,最后寻到属下此处。”
“当年东火坠落,是由宁前辈与张真人二人处置,可帝身降在豫馥郡,我家大人有过机缘,得过一枚【次显广阳宝丹】,今日献给魏王。”
李周巍低眉扫了一眼,已经端详了瓷瓶中的东西,道:
“【白杜血】?”
“正是!”
李周巍虽然不通丹理,却能看出此物所用灵资,其实李曦明早早为他备下了麟光照一丹等诸药,可比起这等灵物所炼的宝丹还是差了一筹。
“稍后有了机会,补还给青忽真人。”
眼下李周巍收下,司马元礼这才退出一步,双手捧着那【淮江图】,沉声道:
“还请魏王持图!”
此言一出,这金眸青年转头看来,笑道:
“真人不过这一道护身之宝,给本王好说,眼下的大战
不同寻常,可有准备?”
司马元礼恭声道:
“君上亲召我入宫,赐下了【岭穷玄水石】!”
李周巍遂点点头,道:
“大将军有何安排?”
司马元礼答道:
“大将军并未告知,可听闻他亲攻山稽,司徒霍等人已在湖边准备接应…那位…”
他说罢这话,抬头望了望东方那高耸入云的山峰,着眼那一处雷霆滚滚,秋露纷纷,道:
“应当成了。”
他话语落下的一瞬,天空中。已然升起万道粉光如同千万朝霞,从云层中穿透而出,等着那祥云移动,方才隐隐约约见了底下的千万只眼睛!
这霞光落在李周巍的眸子里,让他冷笑起来,骤然接过画卷。
这道灵宝脱离青衣男子双手的一瞬间,司马元礼只觉得眼前一空,赫然发觉此物已经与自己断了联系!
他心中一震:
原是早早留情了!
“轰隆!”
天空中的云彩极速汇聚,庞大金身镇压而下,听着梵声大震:
“数月前匆匆交手,不曾尽兴,还请魏王赐教!”
“咚!”
遮卢千眼齐动,那股黑暗已经攀上天际,庞大的夕阳坠在天边,那长戟如一道金色孛星穿越天地,拖着长长的白光杀来!
遮卢一腔话语是毫不畏惧,可见了那长戟,他的面色霎时郑重起来,双手掐诀,千目圆睁,那一座庞大的金山再次浮现而出。
可天地之间诸水响动,竟然有一片青光席卷而来,沉沉卷住金山,那一枚青葫芦玄光大放,司马元礼神色凝重,全力以赴!
李周巍却微微眯眼。
他的长戟之上已有一片灰色荡漾开来,那股熟悉的牝水之力汇聚席卷,将所有色彩浑一成暗甸甸的光。
『佞无晨』!
慕容颜!
天空中的遮卢已是北方摩诃中的佼佼者,放在寻常对
敌之中,仅凭他一人就可以与李周巍较量,如今仅仅是试探,竟然还要搭上一个慕容颜,足见戚览堰的心思有多凶。
这一道牝水神通同样是影响一方天地,在这暗沉沉的『赤断镞』中飞涌而出, 【河垣棍】则从太虚中一跃而起,骤然而落,慕容颜那一身皮囊面容丑恶,满是凶厉!
“铿锵!”
这两道兵器撞在一块,牝水和明阳相撞,沉重的力道却叫【河垣棍】高高扬起,慕容颜面色微变。
他与李周巍并非第一交手……甚至南北之争的第一场打斗就是他与李周巍,可当年是以强欺弱,如今却不同了!
感受到手上的吃力,他硬着头皮,一如当年般张开大口,黑洞洞如蛇般盘旋的黑影立刻在他口中回荡,那张嘴赫然膨胀,魔光滚滚。
那双金眸中却不复有当年的郑重,而是满是冷笑了。
李周巍的眉心中赫然亮起日食之兆,一贯深沉不见底黑暗并未遮掩纹路,而是重叠在冲阳辖星的白纹之底,竟然爆发出浓烈的色彩。
最先感应的正是【冲阳辖星宝盘】!
此盘铸在魏灭宁兴时,又奉魏朔,上承古魏,下开宁真,神妙立在冲阳辖星,便代表着此物最是与明阳正逆之
变契合,第一道便是【冲阳】,乃是极高明的、增长阳極之术的神妙!
李曦明当年是借用此物,只能启用其中一二神妙,真正为主人的加持,并不能享用,而李周巍持起此盘,当真是如虎添翼:
【帝岐光】!
远处的那枚夕阳骤然爬升,密密麻麻的黑金色流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喷涌而出,凝实至极,化为一道贯创天地的洪流光柱骤然降下!
慕容颜不曾想到这等变化。那双瞳孔赫然放大,黑金色的光彩却灌入那术法之中,叫他的皮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增大。
夕阳高照,慕容颜动弹不得,可如今的魏王却已不是那个持着上曜伏光与他对峙的李周巍了, 【帝岐光】由这天地中的残阳接管,长戟晃动,已然刺来!
“铿锵!”
那急切来救的【三报入世莲】被璀璨之光定在一旁,这金戟舞动如龙,砸破一重又一重的灰蒙牝水,赫然砸在慕容颜身上!
一条条黑金色的纹路浮现在滚圆如球的肚皮之上,他这修炼了近百年的牝水术法霎时间就充斥到极致,仅仅的
数个呼吸,便轰然炸开!
这飞沙滚滚的黑暗天地中仿佛升起的另一轮太阳,慕容颜的第一重皮囊破碎,那生长而出的精壮臂膀沐浴在天光之中,一道道灰血顺着肌肤流下。
以护身逃脱闻名的『牝水』,慕容家的嫡系紫府中期修士,竟然一个照面便被破了术法打伤!
他踉跄退开,李周巍却并未追击,而是回戟挑去,正勾中一道从太虚之中飞出的金枪!
司马元礼远远没有到达能挡住遮卢的地步,甚至匆匆抵挡都显得勉强,这千眼摩诃已然从天而降,横压身前。
那金枪吃了这么一击,高高弹起,遮卢已然掐动浩瀚的粉红之光压来,可这粉红之光照在李周巍面上,恍若无物,闪动的戟刃撞破粉红之光,变本加厉,赫然刺来!
‘果然……’
戚览堰借用这位空无道摩诃量力对宝物的贪婪驱使他上前,可这位老谋深算的量力摩诃并未冲昏脑袋,相反满是警惕。
‘戚览堰是那样好心意的人物么?他既然派了我和慕容颜前来,最主要是看中了我两人擅长脱身…南方的底牌是什么?会不会伤及性命?’
而他一身释功,最多的就是空无迷幻之术,连着那一
身千百眼睛,大多数也是专为这术法用的,对上李周巍,可以说吃亏得不能再吃亏。
『君蹈危』一经冲杀,破乱之能在诸神通中绝对是佼佼者,已将他一身的道行废去一小半,如今这么一看,这只白麒麟本身对迷乱之术的抵抗同样高得可怕!
他只能双手合十,锁住长戟,忍受着掌心中传来的刺痛与支离破碎的粉碎声,掀破了对方的冲杀之势,金唇鼓动:
“敕!”
一捧金粉流淌之中,竟然满是晞炁之光,呼啸而来,穿梭在天地间,洒在李周巍面上,这只白麟终于有了面色波动,流露出一分痛苦神色。
遮卢心中大定!
‘他的法躯亦有极限迷乱之术不好逞威,我这精心准备多时的晞炁却有用途!’
可他的喜悦方才涌上心头,却觉得头顶上的光明暗淡下来,半空中竟然跃出一棕皮玄纹口袋!
此袋微微鼓动,立刻有一股狂风从中吹出,温和如春日之光,尽驱阴霾,立刻让盘旋在天地之间的晞炁消散了,遮卢面色立变:
“【太阳衍光宝袋】 !”
“大鸺葵观!”
这风仿佛是一场幻觉,还未来得及消散,却早有一蓬蓬光彩从空中落下,耀眼至极,金白到了凝结的地步。
【太阳衍光】!
这一道光芒从天地中划过,使得湖面上的水纷纷退开,如同一把金灿灿的宝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落下,砸在遮卢身上。
“呲呲……”
这光仿佛是什么至毒至恶之物,烫碎了眨动的法眼,烫穿了金色的皮、玉色的肉,烫得遮卢尖啸退开,魂飞魄散!
这空无道的摩诃量力头一次如此失态!
这片太阳之光似乎威名赫赫,叫整片太虚震动起来一重重幻彩交织,众多贪婪的目光落在棕皮玄纹口袋上。
【太阳衍光宝袋】……’
与此同时,慕容颜亦抬起头来,一枚玄纹铃铛正微微摇晃着,巫纹袍衣的男子踏虚而出,手中的黑索如蛇般滑动,向慕容颜索去。
大鸺葵观的新晋真人,林沉胜。
他的出现无异于一个极为重要的信号,太虚之中急剧
波动,煞风从大地上汹涌而起,一座座的煞气山峰此起彼伏,如同在此地泼开了一幅水墨画。
左侧中年人文质彬彬,手提术剑,目光清明,右侧的青年身披重甲,面色凶厉,一手持朔刀,面上浅浅的伤疤在天光下显得更加明显。
两人立在天空中,如同两处喷涌不息的煞气之源,引得四境冰冷,大雪纷飞。
赫连无疆、赫连兀猛叔侄!
这遮天蔽日的煞气倾泻而下,赫连无疆面无表情,手中的剑慢慢攥紧,遥遥望去,煞炁山峰中已立了一男子。
此人身高八尺,着金靴,身背金红刀,眉眼阴厉,正踏着白绵绵、灵动如蛇的云彩,一双眼睛如妖魔,射着红光。
赫连无疆摸上咽喉,那一道血线般的伤疤已经好了,寒意却仍然浸在他心里。
‘司徒霍……’
而更远的云彩里,紫光与寒气正在极速驰来,似乎隐隐约约还夹杂着金气,北边的太虚中震动不止,帝裔抽戟而立,摩诃显相而来。
神通与释土的光辉交织,在天空中融合成一片漆黑的暗沉,这片小小的湖泊似乎从未承受过这样多的真人摩诃,地脉与火脉因为神通的牵动而变动起来,异常活跃地往地面上钻去。
这位铁弗国的国主心中一片寒意,常年在北疆混迹让他极具经验,如今目光沉沉,那股文雅气早已退去,满是凶意:
‘今日咸湖之上,恐怕再无人留手,各凭本事杀,各凭本事存…只怕———多少神通落,又养几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