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声沙沙。
岸边的湖水已经凝为一片,满天的大雪使得天地格外阴沉,道上没有什么人影,李遂宁着了一身厚氅,静静地立在雪中。
“咔嚓。”
破碎的冰雪声声音沉却脆,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几步,停在原地,望着席卷而来的飞雪:
【天素】……是这样用的么?’
重生第二世让李遂宁欣喜得快要发狂,他的无数思路都在这一刻解开了,甚至回望过去的几年,心中仍有明悟。
‘广蝉的事情绝不是我一个人在出力,整个现世与第一世之间的变动不止我一人,玄妙观上……戚览堰身边,还有一位!’
这让他心中的太多谜团被解开了:
‘湖上公孙碑莫名其妙的到来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并非我带来的影响,而是他…梵亢…’
据他所知,这梵亢是治玄榭的弟子,如今戚览堰的种种行为都是因他而起!一度让李遂宁感到棘手,直到赵国丢了江南,戚览堰不得不遁走,一败再败,最后这梵亢陨落在自家人手中。
可很快另一层迷障又爬上了心头:
‘可如今是第三世。’
‘是【天素子】都有这样的本事,还是独我一个?’
李遂宁从来没有离开望月湖,更没有机会见到这些同样是天素子的人物,寻常人哪怕知道他们重生了,有未来的记忆,也不会去突发奇想他们究竟重生了几次…到底有怎样的变化…
他口中一片沉默:
‘既然有两次,会不会有第三次?我来时……距离杨氏践位还有五年…是修武十年入定,一共是十五年。’
‘是时间?还是某个举动?下次是什么时候…’
他的目光有些出神,自重生以来,李遂宁的目光一向是坚定冷静的,可如今站在漫天大雪中,他有了一丝丝迷茫。
‘这十五年…我做的对还是错?’
他本以为一切能扭转,第二次重生的种种景象也证实了他的作用,整个望月湖能保下的人他几乎都保下了,慕容氏慈悲道南下的长阖之乱危害也降到了最低…
阴司这一方面,自家小叔叔未死,并未发生魏王入朝之事,宋魏之间的关系也越加紧密,连司徒霍叛乱都被扼杀在襁褓之中,让这老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呆在都仙。
而龙属的念头更是得到了统一,龙王终于打消了想法,原本安排在东海建造的魏王墓成了虚张声势,那位儋海龙王广缶更是亲自来岛上,赠给魏王失落在龙宫的魏裔求金法!
连最关键的求金法都拿到手了!自家的几个真人呕心沥血,几乎做到了能做到的所有事情,自家魏王功绩与名望是第一世的数倍!
可落霞山上有人落子了。
于是整个布局如同雪崩,本以为能见证魏王求金的李遂宁比李周巍陨落还要早,甚至整个李家几乎都死在了李周巍证道之时!
李绛淳战死在江淮,而匆匆出关的李阙宛不得不面对神通圆满的姚贯夷,在赵国的人马更不必说了,魏王诸子必然连一面也不能相见,余下的兵马中几人投释、几人投赵,未可知也……
‘落霞与阴司绝对有道胎,换句话说,是仙人。’
双方绝对的实力差距让他如陷寒窟,通体发冷,李遂宁意识到了自己不是要改变,而是要战胜他们,不是一味地增强实力就可以的。
他沉沉地注视着湖面,眼中流露出一丝悔恨。
‘卫悬因。’
第一世,这位大赵国师卫悬因是求道而死的,听说距离金位不过一步,一度震撼天下。
可第二世魏王提前大破赵军,攻入齐地,逐鹿中原,又入关陇,修行速度快了一倍,气象已至臻极,李遂宁当时大喜过望,立刻谋划治玄,要伏杀卫悬因,提议道:
‘王上当杀玄楼,复蹈旧日帝威,以求金位。’
这事情杨浞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并且着重提了几次,可在秘境之中落座时,这位魏王实有不喜,曾提过:
‘玄楼拟持阴阳之正,大道凛然,除之无益。’
可李遂宁一盼着魏王成道多几分顺利,除去此人还能回报宋帝心愿,二觉得卫悬因求道陨落,阴气焕发,会影响李周巍,如果能除去,哪怕是累积大威望也是好的。
此刻的他已经被大好的局势冲昏眼,毕竟在李
遂宁看来,第二世在他的全力推动下,杨氏与李氏的关系极好极好,而宋帝与魏王为友,这位帝王必然成尊又是看重承诺的性子,有一位金丹庇护,自家的后路基本稳定。
退有后路,进一步自然是想着李周巍能得道最好。
他斟酌了三日,终于下定决心,便道:
‘不杀玄楼,北地不能平,王上已五法皆全,除去此人,恩在宋帝,眷佑宗族。’
与此同时,北地的风云激化,局势也被推动到了大乱巅峰,种种因素加持之下,这位玄楼大真人便陨落在大赵帝都。
可时至今日,他心中怦然明亮,一片苦涩:
‘卫悬因代表的不是大赵,也不是治玄榭,更不是【观化天楼道】!’
‘他看上去跟落霞关系并不紧密,可他代表着落霞山上某一派的理念或者计划??他的陨落把他们的脸面硬生生的给扯下来了……’
‘这并不是好事…事实上是一种预警,一种红尘之事已经脱离控制、危害到大局利益的预警!落霞‘看’过来了!’
‘前世整个局面的骤然变化,就是以他的陨落为起点……姚贯夷一旦接管山下的红尘,便如他所说…事情已经不能挽回了!’
哪怕此刻想起来,他目光仍有几分黯淡。
‘戚览堰被玄楼保下来,应该就有所领悟,其实卫悬因一直在控制着局势不至于激化,魏王说他拟持阴阳之正,就是这个道理,卫悬因是最不希望阴阳相残的人……’
‘第二世最后的结果看来…杨没也是不自在的,帝王联手,折腾到最后,是阴司得利最大修武之光是第一世的好几倍,反倒是落霞的某些人,伤了脸面又伤了人。’
他闭目思考的一瞬,又暗暗摇头:
“可杨淀不妥,杨家想必也不好过,其实得利的还是落霞与阴司,吃亏的是下面的小派系而已…“
站了这短短片刻,雪已经淹没靴子,李遂宁毫无所察,沉默地注视着:
‘阴司冷漠,但杨沉不坏,龙属反复,但广缶可用,落霞势大…可好在魏王要战胜的不是那位仙人——是指使姚贯夷的那位。’
‘让祂失算,才能破局。’
他在雪中站了许久,梳理了一阵:
‘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轻易离开望月湖,甚至不应该去北边,留在南岸是最好的…等到几位真人突破,秘境立起,性命寄托了,会稳定得多…’
……
治玄榭。
今岁的寒雪格外久,仙台之下白雪皑皑,落雪结霜,凝结在台阶上,却见着一点黑影在台阶上晃动。
却是一黑衣僧人。
这僧人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单薄,小腿上用白布绑了,与黑色的布鞋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旁的法常摩诃搀扶着他,面有愧色。
“劳烦小师叔祖跑一趟……”
这黑衣僧人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甚至有几分兴致颇高的样子,一路顺着台阶向上,到了半途,便见着一位白衣男子信步而下。
此人黑发披散,眼神柔和,在皑皑的雪中显得仙意飘飘,正是大赵卫悬因。
他笑道:
“有失远迎!在下观化弟子,玄楼。”
黑衣僧人回以一笑,道:
“劳动尊驾!法界空枢。”
这黑衣僧人赫然是法界道行最高,神通最广的弟子空枢!
法常看在眼中,讶异之余,生出几分欣喜来,甚至有几分激动。
治玄榭是观榭一派,按着观化道统向上追溯,沾着亲带着故,最早能攀到通玄主人的亲传弟子身上,其实是很尊贵的,故而其中修士释修的态度实在不好。
哪怕如广蝉这样沾亲带故出身的释修,到了此地也得不到一个座位,更别提让主人家亲自来迎了!
卫悬因向来谦逊,故而显得迎接并不突兀,可对象换成了一个释修,其中的意味便很深刻了:
‘至少…治玄榭承认这位小师叔祖的地位,认可他的道行……难怪推来推去,最后要让小师叔祖出来跑一趟。’
想到此处,法常忍不住对此行的目标多了几分把握,默默伴随在空枢身后,听着黑衣僧人叹道:
“前辈太郑重了。”
卫悬因则答道:
“辽河寺是释道正宗,更是至禅天迦证道之所,理应得此一迎。”
此言一出,顿时叫法常心中沉下去,心头的喜悦被抽了个干净,心中苦涩:
‘原来如此···原来认的是这么个地位!’
这话落在空枢耳中,让他沉默了片刻,眉宇之中首次有了一瞬的迷茫,双手合十,答道:
“辽河寺已成过去,玄楼前辈不必多虑。”
卫悬因并不答他,领两人到了高处,在那牌匾前停了步,空枢和尚双手一合,道:
“不必入内了,也省得玄楼前辈为难。”
卫悬因有一瞬的犹豫,满天大雪飘飘落落,他按在殿门前的手放下答道:
“好。”
三人便踏着广大平台上的雪,随意地散起步来,黑衣和尚好像有了什么回忆,显得很沉默,良久道:
“大羊山与我界起了些争执,对南方的想法有分歧,这事情光靠我界是抹不去的,还须请玄楼前辈帮着斟酌一二。”
听着卫悬因摇头道:
“大德是为了广蝉而来,看来……大羊山吃不下这暗亏,要借题发挥,让我出手,替你们把大元光隐山夺回来。”
空枢并不否认,合手道:
“惭愧,前后收拾法统,收拢法尸,法界之中
又起了些争执,一推再推,至于今日。”
卫悬因眼中多了几分冰冷,笑道:
“出家人不染世俗,竟然也有互相推诿的时候。”
这一句不可谓不讽刺,空枢却摇头道:
“不染世俗这种事情,诸位弟子修行不足,是做不得的,道行不足,没有苦海作舟的心境,自然不敢应。”
“嗯?”
卫悬因先是一愣,皱眉看向他,见他眉宇之中尽是坦然,双眼明亮干净,没有半点违心,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暗暗点头:
‘果然比法常有本事!’
黑衣僧人还未开口,法常已经叹起来,道:
“戚道友主持大局,让我道摩诃横死,虽无害他之心,因果却俱在,这绝没有随意处置的道理…法界之中…多有质疑卫大人的声音……”
卫悬因微微一愣, 问道:
“我?”
他道行极高,又是极聪明的人物,这一句便听懂了,骤然笑起来,道:
“哦?觉得是我在残害明阳?借此修行?”
“笑话!”
空枢摇头摆手,将法常的话堵上,道:
“玄楼前辈,广蝉折在他自个的因果上,怪不得谁…空枢只是有一疑惑。”
卫悬因抬起头来,听着黑衣僧人道:
“卫大人在等什么呢?”
这和尚双手合十,直视卫悬因:
“治玄既然交到卫大人手中,想必山中的心思也很明显了,可卫大人似乎吝啬做这个明阳之敌,如若卫大人肯动手,如今的局势不会是这个模样。”
卫悬因听着他的话,面上有了笑意,答道:
“听闻界主手中金地不少,亦有缺位,空枢为何迟迟不进,始终听经讲道,揣摩禅意?空枢如若愿进,恐怕如今已是大人物。”
这和尚并不意外,终于有了笑容,神色似乎有些惋惜,道:
“卫大人,今日明阳升而待落,不是好时辰,何不暂避阴位,成全大局…夺取命数,来世再求一一岂不是贵道惯用的手段?”
卫悬因嗤笑一声,道:
“此世从秽,来世又岂能脱得去?一个个期盼着我同流合污,以邪道证世,连那赵帝也合着用来算计我,特地给我上了个王号,我明白你们算着我会陨落、会受杀、会求而不得。”
“可性命在我身,如若能成,孰能算我?如若不成……”
他低眉看雪,拂去衣袖上的白色,淡淡地道:
“今生大道,今生证毕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你好
祭庙动荡。
当那一份无形的力量扩散的瞬间,破败的一切便再度重构,凭借着此刻覆盖整个裂界的秘仪和这一份双重的威权,轻而易举的将满目疮痍再造为了繁华之景。
无以计数的阴影再度从街道和建筑之中显现,虔诚的向着天地正中的威严身影俯首,叩拜。
甚至,不只是残影,此刻隐藏在裂界之内的所有人,躲藏在废墟之后的受孽者,都在那恐怖的重力蹂躏之下,被压弯了腰。
如芒在背的颤栗,汗流浃背。
就好像有无形的绞索缠绕在了脖颈之上。
跪地,叩拜!
一声声恢宏的钟鸣里,辉煌的光芒在季觉的脚下流转,所过之处,万物敬拜,天地欢歌。
一念之间,再造万象!
就连高天之上,那残缺之塔的阴影,也流转出一丝璀璨的金光。
唯独无忧公的怒吼和惨叫,越发高亢和凄厉。
眼眸遍布血丝,在重力的压制之下,粘稠的血泪从眼角挤出,蜿蜒滑落,如此凄厉和狼狈。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得上这样的羞辱和惩罚?
自己执着了一生、不眠不休日夜煎熬,甚至历代先祖做梦都在所盼望成就的一切,却出现在了敌人的手中。
丝毫不见任何的冷漠高远,谄媚又驯服,就仿佛宠物一般。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却唯独对自己不假辞色,甚至嫌恶轻蔑,连看一眼都仿佛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为何。传国之印,为何————”
无忧咆哮,身体一阵阵的抽搐,挣扎,却难以爬起,反而被更加暴虐的压进了泥土和污水之中。
难以呼吸。
唯一看到的,便只有那一双停在自己面前的双脚。
仿佛欣赏着小丑一样。
“看到了吗,无忧,这便是天元之道的参差……“
“有些人注定是会被人踩在脚下的,就比如你。”
季觉垂眸俯瞰,嗤笑出声: “汝等这般腐草荧光,跳梁小丑,心心念念的所眷恋的,只有昔日永恒所残留的腐尸遗骸,所能成的,也不过是谵妄臆想、泡影空花。
可悲可叹,可笑可怜。
殊不知,唯有将所谓的永恒踩在脚下,真正能够开创未来的人,方能囊括寰宇、把持万象,成就这一份君临于万物之上的威权!”
那样的话语,在死寂的裂界之中扩散,渐渐的化为雷鸣,遍及万物。
譬如金科玉律、永世不易的真理和定律,镌刻在铁石和魂魄之中。扩散在裂界之外,响彻在现世
每一处观测之中,回荡不休!
令一张张错愕的面孔渐渐呆滞,显现苍白,感受到那一份仿佛凌驾于天命之上的恐怖气魄。
至于真不真……
反正看着像是真的、听着足够唬人的就行了!都特么靠嘴了,牛不牛逼还不是看自己怎么胡叼扯?
无脑拉踩就完事儿了!
跑火车编概念吹技术骗预算而已,这种屁话季觉都不用拍脑门,用脚趾头都能分分钟编出万八千条不重样的出来!
至于会不会拉仇恨,笑死,讲话的是化邪教团的卢长生,关我海岸三轮车厂的季厂长什么事儿?
拉的就是仇恨!
“本以为今日群雄荟聚,定能上演一场好戏,却没想到,只有汝等这般跳梁小丑。乏味至此,让人连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季觉幽幽一叹: “联邦庸庸,帝国碌碌,千岛纷纷,中土扰扰。上善所属尽是一些自欺欺人的虫豸之辈,而大孽之徒也不过是这般丑物。
粪坑里仅有几条蛆虫蠕动,沐猴而冠,却不得要领,更加碍眼。”
那样的声音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如此清晰。
“无漏寺、天心会、朽风、血眼??离了我化邪教团之后,都已经沦落成了一帮土鸡瓦狗,只会狗咬狗一般的自相残杀,不值一哂。
数遍天下都找不到几个人物,连所谓天炉…
季觉嘲弄的瞥向天穹,毫不在意,发自内心的感慨: “如今观之,也不过是一条插标卖首的老狗罢了。
被几个废物围在中间,像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着实滑稽。”
天地肃寂。
一颗颗猩红的眼睛回眸,看向裂界,错愕震惊,亦或者,狂怒阴沉。
被如此轻蔑点评,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人,怒发冲冠!
就算是远在现世各处,观测者们此刻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不是,他怎么敢的?
真活够了么?!
轰!!!
裂界震荡,在斗争之中,不知多少余波亦或者攻击席卷而来。
可在连番巨响和剧烈的动荡之中,却毫发无损。
只有季觉仰天大笑,展开双手,欣赏着那些阴暗狰狞的面孔和冰冷的目光。
毫不在乎!
仿佛自云端俯瞰所有,傲慢的如此理所当然,那烈焰之中的狰狞笑容印刻在每一双眼睛之中。
“现在,你明白了吗?”
而就在这稍纵即逝的死寂里,季觉最后垂眸,抬起脚来,将无忧公的面孔踩进泥泞之中,漠然蹂
躏,一脚,一脚,再一脚:
“传国之印没有选择你,就是因为??”
“————从一开始,你这种废物,就根本没!有!资!格!”
那一瞬间,泥泞和血水里,无忧公的面孔彻底扭曲,仿佛在怒火和癫狂之下要彻底撕裂了一样。
嘶吼咆哮,身躯骤然撕裂了,破碎,迅速的膨胀。
在虎符之种的泥潭里,一个又一个灵魂和残缺的身躯显现,仿佛瀑布一样爆发,焚烧,化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痴心妄想!”
在嘶吼之中,无忧公的胸前,深邃的【孔】中,焰潮之种再现,倾尽了残存的所有活祭,血水和灵魂灌入其中,甚至就连自身的灵魂都不惜撕裂了,投入其中。
随之而来显现,便是前所未有的恐怖力量。
狂暴的烈光喷涌而出,无穷火焰席卷,化为了拔地而起的猩红风暴,将面前的身影彻底吞没其中。
温度在无止境的攀升,转瞬间,就将整个祭庙,变成了足以同烈日本身相较的恐怖熔炉。
所过之处,一切都尽数,灰飞烟灭!
灵魂被焚烧殆尽,物质化为尘埃,当焰潮之祸的本质在此显现的瞬间,便将万象万物导向彻底的终结!
升变和荒墟的反面,一切精神之死的绝渊和一切物质湮灭的漩涡,于此重叠,火焰变幻之中,色
彩化为了诡异的苍白。
再无任何的瑕疵,就只剩下,纯粹的虚无!
“给我死!!!”
无忧公嘶吼,即便是自己都已经被那恐怖的烈焰所点燃,也毫不在乎,眼看着那身影在烈焰中消散无踪,再不由得,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手舞足蹈,仿佛疯魔一般,在焦土之上狂笑: “看到了吗!你们看到了吗!我才是真正的帝国之主,你们都不是!
我才是真正的,天命所钟!”
“是吗?”
疑惑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满怀不解。
“我怎么不知道?”
灰烬之中,一缕火焰重燃,灰飞烟灭的诡异身影,竟然凭空聚合,宛如奇迹一样,在如此恐怖的毁灭之中,毫发无伤!
甚至,残暴的气息,更胜以往!
此刻,一双眼睛缓缓抬起,满怀着好奇和疑惑,看着无忧公僵硬的神情,难以理解——你用其他的东西就算了,用焰潮之祸来杀我……
这特么跟专门给我充电有什么区别?
无忧公僵硬在原地,抽搐的神情在惊恐之中扭曲一团,下意识,本能的想要催发焰潮之种,可那苍白的火焰之潮,却在季觉的面前开辟,一分为二。
毫发无伤!
甚至,被他伸出手来,随意的撷取了一缕,放在手中,轻易的把弄抚摸,送入口中。
“味道不错,可惜。”
季觉感慨着,缓缓摇头: “同样的招数,在真正的至尊面前,是不可能奏效第二次的!”
痴人说梦!
哪怕是再怎么狂妄的疯子,也不可能说出如此近乎梦话一般的东西,图惹人笑!
可现在,却没有人能够笑出声了。
就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一切驳斥的话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就连真理和定律都在皇权的崇高之证的面前变得虚无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天元之塔的雄威么?
可当年那帮墨者又是怎么斩断天元,断绝永恒的?
简直,就像是噩梦……
无忧公已经挣扎着,再也醒不来。
“你……你……不对……你……”
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踉踉跄跄,胡乱的挥舞着手,一次次的催发焰潮,可响应他的火焰却越来越少了。
到最后,在那一双眼眸的俯瞰之下,彻底熄灭。
再无痕迹。
直到,季觉伸出了手,无形的力量骤然显现,降下,桎梏了他的身体掐着他的脖子,将他再一次,粗暴的扯回到了自己的面前。
仿佛鱼肉。
“拜你所赐,我倒是有了些许新的领悟和理解__”
季觉抬起了一根手指无声一笑。
那一瞬间,祭庙之下,无数建筑和废墟之下,无以计数的黑色火焰再度重燃,仿佛火上浇油一般,狂暴肆虐,瞬间,吞没了整个世界。
一切都在黑色火焰的笼罩之中,迅速的坍塌。
正如同昔日永恒湮灭时的壮绝之景一般,铺天盖地的焚阙之焰如潮水一般涌动着,最终,却随着季觉的手指抬起,汇聚而来,落在了他的指尖。
到最后,化为一点幽光,吞尽一切光芒。
缓缓的,一点点的,向着无忧公靠近,映照在那迅速收缩的眼瞳之中。
“焚、焚阙……”
他惊恐的错乱呢喃,眼瞳涣散。
“刚刚你说了‘天命’对吧?”
季觉戏谑一叹: “那就,领受天命吧,无忧!正如同昔日的永恒一般……这是你所散播的火焰,你所种下恶果,正该由你亲自吞尽!”
他说,“这便是唯一与你相配的下场!”
那一瞬间,一点黑火,悄无声息的落入了虎符之种所扩散的黑暗里,陡然之间,迅速膨胀,升腾,爆发!
就像是泄露的矿井被点燃了一样。
烧尽帝国伟业的焚阙之火越发狂暴,仿佛附骨之蛆一般,深入骨髓和灵魂,瞬间便笼罩了每一个
角落。
令淤泥一般的黑暗不断的膨胀,在焚烧之中,数之不尽的枯骨陡然化作飞灰,喷涌而出,升上天空。
就在无忧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尖叫里。
祈求,哀嚎,臣服,诅咒,许诺……
一切话语都再不会有用!
天命?
再没有人比永恒帝国更相信所谓的天命之说。
若非天命,那么安得如此辉煌之盛世?若非天命,又从何缔造着足以于永恒比拟的无上功业?
皇帝同天命结合为一,分配世间万物的位置,确立一切生灵高下之别。
命富则富,命贫则贫;命众则众,命寡则寡;命治则治,命乱则乱;命寿则寿,命夭则夭……
可这看似辉煌和永恒的一切,究竟是天命所定,还是汝等得以率兽食人的借口。!
倘若这便是所谓的‘天命’的话,那么,就向你所代表的天命献上这从灵魂和血泪中升华出的火焰吧!
试看,公卿之灰、贱民之灰,又和所谓的皇帝之灰有何区别?
在无数悲鸣和呐喊里,火焰将烧尽一切!
去他妈的天命!去他妈的皇帝!去他妈的永恒!既然如此的将这一份恶业引以为傲,那就领受汝等所造之果吧!
当第一缕火焰从苦恨和挣扎中升起的瞬间,便
照亮了永恒的终结!
而现在,当无穷漆黑之焰萦绕在指尖的时候,季觉便感受到了,来自灵魂之中的欣喜和雀跃。
来自矩阵的欢畅与充实,就好像终于在漫长坎坷之后,寻回了自身的一部分一样,将这一份火焰,永远的留在季觉的血液、灵魂和矩阵之中,融为一体,流转不休。
告诉季觉:
它的名字,叫做【非命】!
从所谓天命的铁律之中诞生,在就连呼吸都被桎梏的控制之中萌芽,最终在永恒破灭的烈焰之中迸发。
漆黑的火焰不过是表象它的本质,是猬集了无数苦恨和血泪作为柴薪,从余烬之炉中显现的‘反噬’,无形之天工!
正如同力的反作用力一样。
差别越是悬殊,位阶越是森严,控制越是紧迫,那么这一份反噬被引燃时,就越是狂暴。
在遭遇寻常的管制和秩序时,尚且能称之为平和与沉寂,可当面对血腥累累的恶法和残酷控制时,便会不惜一切的显现狰狞!
只要被把控和桎梏的灵质和意识里还残存着任何一丝的不甘和怨恨,那么就被这火焰所传染,成为媒介和燃料,肆虐扩散。
即便是在镇压之下强行熄灭,只要恶律尚存一日,便能够随时能够从灵质之中死灰复燃,不死不休!
昔日烧尽了帝国宫阙,绝非是单纯的火焰,而是高墙之下的无尽血泪和累累白骨,这就是由帝国
在所谓的永恒中亲自铸就的恶果!
现在,同样的恶果,降临在了无忧公的身上。
当季觉的灵质引导着非命之火,落入无忧公的灵魂中时,所感受到的,只有那一片近乎无穷尽的淤泥里所积累的血水和哀嚎。
又有多少灵魂被埋葬在其中,至死不得解脱?
此刻察觉到非命之火的到来,天元之律的束缚下,那些悲鸣的破碎残灵却仿佛高歌一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扑向其中,哪怕本能的明白自身将焚烧殆尽,却宁愿化为尘埃,也要拉扯着无忧公一起落入地狱!
地狱,降临了。
由无忧公亲手创造的地狱,迎来了无忧公自己。
在那泥潭中绵延肆虐的黑色火焰里,无忧公的灵魂已经落入了不知道多少残灵的环绕之中,就像是被数之不尽的蚂蚁所啃食,点燃,奋力挣扎和嘶吼之中,越陷越深。
原本通过天元之律转移伤害和替死的能力,根本就派不上任何的用场,也再没有任何的响应。
只有枷锁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联邦、千岛、中土乃至帝国??整个现世,不知道多少人如梦初醒的抬起眼睛,忽然感觉到呼吸前所未有的顺畅,就好像脖子上的绞索被揭开了一样。
而就在一个个岛屿之中,按照无忧公的形象所雕琢的威严雕像和象征物,都纷纷燃起黑焰,分崩离析。
连带着他的天元之律所牵扯到的下属们一起…
非命之火,肆虐扩散,再难遏制!
——塔之僭主,就此迎来了彻底的终结!
此刻,不只是所有的旁观者,就连通过不同的秘仪和天元之律先后苏醒过来的长乐和安国都陷入了呆滞,惊恐的断绝了裂界之内所有的感应,毛骨悚然。
原本的妒恨和狂怒,此刻都迅速的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庆幸和感激。
谁能料到,在无忧手中只能用来焚烧祭庙的火焰,落在那个家伙的手里,竟然陡然一变,成为了如此恐怖的东西!
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此刻掌控火焰的人……
看不懂啊!
这个操作,根本看不懂……
你有传国之印,祭庙是你家养的,可焚阙之火难道也是你家养的?就算是针对天元,可火焰不应该先烧你才对么!
难道传国之印的统御,真的夸张到如此程度,就连昔日墨者所打造的火焰也都仿佛玩物,能轻易镇压和掌控?
可当年永恒帝国的皇帝又是怎么死的?!
还是说……卢长生早已经青出于蓝,更胜其上?
这特么的又是什么笑话?!
可惜,在这死寂之中,再没有人能够笑出来了。
除了那同样笼罩在火焰里的诡异凶魔,欣赏着无忧公惨烈挣扎的模样,放声大笑,声震裂界,宛如雷鸣。
俯瞰着无忧在焚烧里哀嚎挣扎的丑态。
满怀愉快。
直到,破碎的声音,从无忧的灵魂之中,骤然响起!
当虎符之种彻底分崩离析的瞬间,隐藏在其中最深处的诡异力量,渐渐显现,占据了那一具焚烧的残骸。
借着这一具千疮百孔的躯壳,看向了眼前的对手。
那一双眼睛,在烈火之中,陡然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纯白,空无一物,却又好像映照着一切的本质。
“你不是卢长生,卢长生早已经死了。”
焦炭骨骼开阖发出沙哑的声音,低沉又陌生,那一双眼睛的主人漠然发问:
“你究竟是谁?”
季觉没有回答,只是凑近了,端详着那一双诡异的眼睛,每一个特征和细节,不放过任何的细枝末节。
莫名的了然和领悟,从心中浮现。
终于……
他曾经想象过,当这一瞬间终于到来的时候,自己究竟会有何感受。
究竟是癫狂还是愤怒,憎恨亦或者欢喜,可是却始终难以得出答案。
现在,终于知道了。
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仿佛虚无。在内心中那一片虚无里,所显现的,所剩下的,只有如死灰一般的平静。
此时此刻,你我终于相对。
即便相距如此遥远……
但是没关系,不论如此坎坷和艰难,终有一日,我都将来到你的面前,带着你应得的报应和终结!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你还存在。
哪怕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
那一瞬间,季觉无声的咧嘴,最后微笑。
“你好啊。”
他轻声问候着,颔首,又郑重道别。
“再见!”
轰!
那一瞬间,虎符之种的最后残片被碾碎了。
于是,那一双苍白的眼睛彻底分崩离析,在烈焰的焚烧中,化为飞灰。
在最后的瞬间,好像还要说什么。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季觉不在乎。
就在飞扬的灰烬和尘埃里,那一丝诡异的力量却卷着焰潮之种,冲天而起,瞬间便要疾驰而去。
紧接着,便被早有准备的季觉握在了手中,五指收缩。
掐灭了最后的反抗。
夺回!
此刻,就在掌心之中,他终于真正的看到了呼唤自己这么多年的东西,所谓的,焰潮之种!
如此接近。
就像是一颗遍布裂痕的水晶,在深渊之种里,虹光变化,丝丝缕缕的火光升腾着,不断的呼唤,恳请,呐喊。
随之而来的,便是发自内心的饥饿和渴望!
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难以克制。
它在呼唤自己。
那些悲鸣和哭喊中,狂笑声响起。
足以将山海烧为灰烬,将现世化为地狱的力量,就在他的手中,毫无任何的排斥,渴望着和他再度汇聚。
完成十年前就应该完成的契约。
从此之后,他的灵魂和意识便得以真正的完整了,不再残缺!
只要,合而为一……
“不。”
季觉摇头,遗憾的告诉它: “我们,从不曾为一。”
同样,也永远不可能为一。
当双手在焰潮之种上合拢的刹那,非攻的矩阵
催发,灵质奔流,如同曾经无数次练习时那样,行云流水,毫无滞涩的运用而出。
这一份诀别的赠礼……
———解离术!!!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那一瞬间,无穷的烈光将季觉吞没。
而就在现世的阴影之中,那个轻蔑俯瞰的身影,骤然,挺身而起,怒不可遏,甚至更胜传国之印旁落时的怒火。
预言之中的终结居然再次出现了误差。
绝对不能容许存在的错误,在此刻,彻底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