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去故

类别:仙侠 作者:季越人 字数:未知 更新时间:2025/05/27 15:19:42

他的话语在山间回荡,引动着滚滚的木气,这位程氏的真人站起身来,咬牙道:

“如今已经不可挽回,我算是看清楚了,南北大势终究需要这样一把利剑,那功法是何处来的、谁人给的,想必魏王心中也有答案……”

他退后一步,深深一礼,拜在了地上,叹道:

“如果有机会……还请魏王看在旧日情份……出手相助!”

李周巍负手立着,喃喃道:

“欲海摩诃量力,天琅骘。”

他心中沉郁一片,种种念头串在一块。

这位凌袂剑仙,早些时候还以为是本家,如今知道不是了,却记着他对自家算有一份恩情,更明白这位剑仙要报复这等血海深仇…在当今的局势下有多困难。

‘大欲道……正是鼎盛时!在阴司眼里,当真是一把好剑……’

他抬了抬眉,问道:

“天琅骘何等来历?”

程久问听了他这话,抬起头来,微红着双眼,低声道:

“他本是是仙修,修行『玉真』一道,得了古代道统【天琅台】的传承,也有些剑道功夫,后来投奔释道…如今……至少七世,极有可能已经是八世摩诃!”

李周巍皱了皱眉。

八世摩诃!

在释修体系之中,九世摩诃便可入栴檀林,在诸多法相座下坐镇,随时可以继承法相之位,八世已经是释道最高战力,惟有神通圆满可压制!

不知凌袂突破后究竟是什么个状态,可要凭借刚刚炼就的第四道神通斩杀此獠难如登天,更遑论对方背后的就是那如日中天的孔雀!可执剑能进不能退,又涉及心魔,后果也许更加沉重…

‘也难怪程久问不敢让他突破……’

程久问的心沉在凌袂的死路上,李周巍却捕捉到了极为敏感的两个道统。

‘庚与兑!

这两道世间最多变化的道统不仅仅代表着两道金德之道,更是那位金一道统大人的禁脔,凌袂不仅仅是一位剑仙,还是一位身份敏感的大真人!

当年那位太昱真君的传人!

太昱真君的陨落更是直指那位金一道统的真君!

他眼中有了几分震撼与寒芒,轻声道:

“凌袂前辈,修的是哪一道庚金神通?”

程久问低低地摇头,却听见山间的风送来幽幽的三个字:

“『今去故』。”

山间的风冷冷地刮着,两人的话语一瞬间静默下来,程久问收了哀容,李周巍则转身过去,金眸自上而下地俯视,正见的山间一片阴风,浮现出黑衣男子来。

此人相貌普通腰间挂印,神色复杂,涩声道:

“见过魏王。”

杨锐仪。

显然,李周巍如此大张旗鼓的驻足剑门,几乎一瞬间就将消息传遍南北,杨锐仪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复杂的目光微微移动,落在了那颗玄松之上,低声道:

“事急从权,并非有意打扰前辈。”

似乎有一阵清风拂过,让这颗玄松晃动一瞬,并没有言语,只有程久问震动的神色,他并不惊异于杨锐仪的现身,除了庭州,宋国的几个紫府大阵的外阵这位大将军早就留过出入的权限———而是那神通之名!

『今去故』!

程久问也是兑金修士,庚兑相近,他怎么会不识得这道神通?心中又惊又骇,已经顾不得其他了,站起身来,喃喃道:

“『天下革』! ”

他面上如悲如喜,咬牙答道:

“这是…这是将军教他的?!”

相较于面对李周巍的复杂,杨锐仪眉宇之中一片冷静,盯着他看,声音淡然:

“这是必然…也是程郇之自己的选择,他也是堂堂紫府中期的人物,难道一点感应都没有么?行剑持气之时,超乎常人,一度到夺陵都惊叹的地步,难道会一点疑心都没有么!”

他的目光盯着程久问:

“你也知道,那一页【立阳御辛一气纯阳剑】他日观夜摩,多多思虑,熟悉至极,却问不出持有者……岂能不疑!”

“故而是『今去故』。”

程久问立在原地,目光中疑虑重重,怔怔地看着杨锐仪,这大将军迈了一步,赞道:

“去故鼎新,当年的上青,也是这样做的,宁愿抛了毂郡世家的身份不要,也要一分鼎新的气象,这最适合他。”

程久问呆立在原地,目光低沉,似乎满心话语,却不能问出口,久久停留在原地,于是这清冷幽雅的剑门山巅又安静下来。

杨锐仪移目,终于不得不对上那双金眸。

这位端坐在山巅,神色淡然的魏王显然不可能是闲来无事往剑门逛一逛,他的举动更是意图昭昭,一口气将杨氏给架起来了。

这位魏王身处的局面换成江南的任何一个真人,唯有在大局里记恨戚览堰的份,不可能有质疑决定的机会,连背后的取舍都不会觉得有异样,可他不同。

杨锐仪想过这位魏王会震怒,也想过这场大战之后要补偿庭州,甚至想过李周巍会挺兵入白江,以危机换生机……甚至想过有万一的可能李周巍预感到了什么,会拒不遵旨,前来山稽谈判。

可李周巍在剑门立下神通,昭示南北。

‘他是立给戚览堰看。’

戚览堰的目的是利用庭州不得不守的痛脚和阴司也想要损害明阳的利益,欲要重创李周巍,可李周巍如同丢一块垃圾般丢掉了庭州,无视杨氏所有的调令,告诉全天下他在剑门,如此一来,戚览堰只能在庭州和李周巍之间选一个!

同样面对抉择的,还有他杨锐仪!

只要李周巍在剑门亮了神通,杨锐仪就只能让李周巍在山稽参战,他与戚览堰的默契是有限的,如若此时李周巍退回修武不照的庭州,没有李周巍,戚览堰全力以赴之下,攻克山稽的事情必然演变成无功而返甚至更糟。

杨锐仪抬起眉来,盯着那双金眸,其中的冰冷色彩昭昭,仿佛在警告他。

‘他不在乎庭州什么下场,他要他来决定南北大战在哪里打、他要决定南北的走向去往何方,他要逼着观化与大宋在白海打一场史无前例、真刀实枪的大战!’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那股微妙的预感终于成真———只是想不到李周巍会一瞬间撕破过往温顺的外衣,越过他将戚览堰一军,更想不到这事情来的这样快。

这位宋国大将军满心沉甸甸,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可他沉默在原地,那魏王却站起身来了,他的身形并不过分高大,宽肩俊腰,却投下一片阴影,暗中只有那金眸亮闪闪:

“大将军!”

这三字戛然而止,让杨锐仪深深地发寒,他挂着笑容上前一步,眼前的魏王却不看他,盯着手里的杯,淡淡地道:

“眼下只有为本王牺牲的大局了!”

杨锐仪心中一震,望着那双灼灼的金眸,脑海中那股不祥的预感终于成真。

‘戚览堰算准了幽冥的利益,看似把决定权丢给了我杨氏,实则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又何尝不是一种———离间。’

如今李周巍的神通昭示,已经代替他杨氏把问题砸了回去,可他杨锐仪能说是幽冥的默认么?他能把责任推给那些大人们么?

尽管江南诸修一片无知,可眼下两方都是聪明人,只要李周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不肯作幽冥利益的牺牲品,事情真相被揭开,与戚览堰苟合的只能是他杨锐仪!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强自镇定,没有更多推脱之言,客客气气地道:

“愿使诸修守庭州。”

李周巍那双金眸瞧着他看,静静地道:

“大将军能知北修兵马,想必能看护好庭州。”

杨锐仪低了低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骤然沉默。

李周巍静静地看着杨锐仪。

他敢只身前来剑门,并非没有把握!

他在剑门立下明阳,实则在告诉戚览堰另一重意思,无论先前杨氏有没有算计李氏,这明阳屹立,杨李之间必然摊牌。

‘王子琊不可能过江,只能在江淮为戚览堰托底,杨锐仪……是知道北方部署的…可戚览堰,并不知晓谪炁笼罩下的南方布局。

一旦杨李之间摊牌,对戚览堰来说,前往庭州已经不可能———大宋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放任他破坏庭州,他有多少人在白江,杨锐仪就会有多少人来应对,甚至会由本人坐镇,而李周巍又在山稽,无人守候的白海就会任凭李周巍驰骋!

这和戚览堰的初衷背道而驰——倒还不如在白海大战,还有在混战之中针对的机会!

‘从这一刻起,宋赵之间只有在白海打一场大战这一种可能!’

当然,李周巍哪怕把戚览堰吃得死了,却不能把所有可能都寄托在此人会乖乖就范上,他移开金眸,道:

“本王要守咸湖。”

‘这对戚览堰来说是个左右摇摆的抉择,对我来说却不难应对,能知晓北方的局势的不止他杨锐仪,还有【查幽】!’

他李周巍只要守在咸湖,占据地利,居高临下,整个玄妙的局势他便一览无余,而李绛迁守在江上,同样能望见白江布局,防止万一的可能戚览堰恼羞成怒,纯粹要恶心他一手。

有这双重保障,他甚至能监督杨锐仪在湖上的布局!

杨锐仪听了这话,却明白他是要时刻告诉戚览堰他在东边,理所应当地合手道:

“皆如君意。”

他的话语落下,这魏王已然如烟飘散,化为一道道光明闪烁,杨锐仪面色复杂地随他望去,目光落在北边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一尊璀璨光明、玄纹密布的天门正矫然升起!

这叫杨锐仪闭上双眼,唇齿微微一动,却听着扑通一声轻响,眼前的程久问已然拜倒在地,目光复杂,低低地道:

“幽冥诸圣,行笔如龙,平定天下,我等小修,唯唯从命,愿为宝剑…只盼…只盼!留有长锋归鞘之时!”

这位一向冷漠严肃的剑门真人嗅到了极危险的气息,毫不犹豫地拜在他面前,此刻的杨锐仪仍然沉浸在局势失控的忧虑之中,目光落在他身上,竟然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怜色了。

‘留有长锋归鞘时……几人能归鞘?我?他程郇之?李周巍?甚至是…君上?’

可眼前的杨氏帝裔、幽冥嫡系终究一言不发,后退一步,如迷雾般消散了,只留下程久问直起身来跪坐在地,目光冷冽。

……

“铛!”

澄澈明亮的响声回荡在夜空之中,山顶上的道人静静地端着手里的铜钟,面色平静不远处的天门矗立在湖面上,在他瞳孔中倒映出一阵天光。

‘可惜是咸湖,不是望月湖。’

他望着那影影绰绰的天光,仿佛从这朦胧如纱的白色下望见了一双冰冷的金眸,没有一丝犹豫、一分怜悯,将那生他养他的大湖抛之身后,满是野心的凶眸如狼似虎地望着江淮辽阔的土地。

他的目光中有了一分感慨的色彩,却看不出南边神通色彩的一点端倪,身后的弟子沉默了一阵,胆战心惊地道:

“师尊……白江那边的增援…”

兴许是王子琊在一旁叹息摇头,又或许是戚览堰的心态已经浑然变了,他并未发怒,而是很平静地道:

“先回来罢。”

梵亢如蒙大赦,急急下去了,王子琊则负手而立,幽幽地道:

“好快的反应。”

戚览堰并未有懊悔,而是目光平静,道:

“他是李周巍。”

王子琊皱了皱眉,道:

“可惜……”

“不可惜。”

戚览堰幽幽盯着江岸,道:

“我说过了,他在白邺我打白邺,在白江我打白江,如今在咸湖,我照打不误,无非是一场五百年未有之大战,至少我现在还压得住他。”

“更何况……”

他突然笑起来,腰间的绸带微微漂浮,收拢着道道仙光:

“这事情不会什么痕迹都没有的,至少阴司的态度有痕迹,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一旦信任打破,是挽救不回来的。”

“他未必不知道阴司不怀好意。”

听着师叔的话语,戚览堰道:

“关键不是他明白,是阴司知道他明白,幽冥对李乾元的态度统一,对他的态度却模糊不清,可对这些大人来说,疑罪从有,就是要他们疑。”

王子琊吸了口气,见着戚览堰直起身来,一双眼睛目光炯炯,牢牢地盯着湖面上那冲上天际的万道天光:

“至于如今……且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