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听到老头称呼自己,李衍眉头一皱。
“这…这,不是您叫我去的吗?”
老头一急,两手比划,说起了事情经过。
说起来也算有趣。
这老头名叫孙大通,原本就是个烧火打杂的仆人,庙中尽心尽力多年,在老庙祝帮助下入了道籍,也算今后有个保障。
他为人老实,干活麻利,唯一的爱好就是杯中物。
前些日子,老庙祝离开后就再未归来,去衙门报了案也没什么消息,庙中法事无人主持,原本就香火不旺的神庙,如今更加冷清。
孙大通一是担心老庙祝,二是害怕这庙观被人抢了去,急得直挠头,却毫无办法,于是便多喝了几杯。
李衍方才顺道将他救出,这老头迷迷糊糊,摔了个七荤八素,随后便梦到了五道将军,让他守在庙口,将来人安顿好。
这老头半信半疑,但见地上寒冰未散,庙中泥胎神像半截身子碎裂,心中也不确定,忐忑不安等在庙外。
随后,周围狂风大作,风声停歇后,李衍已出现在庙外。
“原来如此…”
李衍颔首,脸色有些难看。
勾了魂,肉身也被人随意搬运,哪一项都是大忌。
即便对方是神祇,他心中也不痛快。
这种事,今后必须有所防备。
他护身之宝不少,但面对这些个大罗法界神明,恐怕还得另想办法。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五道将军这次也是钻了空子,借着抓捕魔气的机会,制造局面与他相见。
看来随着人道变革,大罗法界震荡,《天条》必然有所松动。
建木后面的那些人,能肆无忌惮,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傻待着…
这次碰面,五道将军有两个请求。
一是帮他稳定香火。
此事说难也不难,他和太玄正教不少大佬有交情,可以请人帮忙,将那些个污蔑五道将军的淫祀道观处理一番即可。
但要想让其香火鼎盛,却要动些脑筋。
二郎真君,五道将军,或许是他将来在大罗法界的支撑,在这动荡的时代,上头没人,很多时候都会陷入被动。
另外一个,就是泰山。
五道将军方才急着离开,有些事没说清楚。
李衍只知道,泰山对其和二郎真君都很重要。
看来,之后要找机会去泰山一趟…
想到这儿,李衍看向对面忐忑不安的孙大通,沉声道:“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心里知道便可,出去乱说,定会惹来灾祸!”
“是是是!”
孙大通吓的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身子如筛糠。
李衍起身,将其扶起,声音放缓道:“你也无需害怕,只要不乱说话,今后自然会有好日子,我问你,老庙祝走时可曾说过什么?”
赵清虚这妖魔,深谋远虑,大宋年间便曾借交子掀起国家动荡。
而且和建木其他人不一样,这家伙更喜欢隐藏幕后。
让魔气寄生五道将军神像,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这…”
孙大通皱起了眉头,连忙仔细回想,“我记得前些日子,庙祝出去了一趟,说是与老友相聚,回来后就有些不对,有时自言自语,有时哈哈大笑,但问他出了什么事也不说。”
“前天傍晚,有乞儿送来一封信,庙祝接到后匆匆离开,自此就杳无音信。”
“哦?”
李衍眼睛微眯,沉声道:“你可知,他那好友是谁?”
孙大通摇头道:“五道将军庙香火不旺,庙祝在京城朋友不多,我只知道,工部有位卢循卢大人经常找他喝茶。”
“工部…”
李衍若有所思,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想了一下,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沉声道:“此地被邪物窥视,最近一段时间怕是不太平,你拿着这些钱,关了庙观到乡下避难,通知你时再回来。”
说罢,就快步起身离开。
望着那远去的背影,孙大通又看了看手中银票,如坠梦中……
…………
次日清晨,玄祭司。
“事情便是这样…”
李衍将昨晚的事讲述了一番。
京城的防御体系,可不是开玩笑,除去士兵巡逻,还有各大庙宇道观、坊间土地,以及城隍庙共同监视。
稍有罡煞二炁异动,城隍庙那边就能察觉。
昨晚那么大动静,即便有五道将军遮掩,还是惊动了执法堂。
事关赵清虚和魔气,李衍自然要说明。
当然,五道将军的事,不敢向任何人透漏。
“赵清虚没现身?”
罗明子眼中明显有些失望。
“没有。”
李衍若有所思道:“如今乾坤书院的事,闹的沸沸扬扬,他想潜入显然不可能,必然有其他计划,若顺着这条线,或许能查出。”
罗明子也不废话,直接起身道:“来人,随我去工部!”
……
雨水洗过的京城石板路泛着湿光,李衍一行人绕过繁华街市,来到了承天门外东南方,中央官署区域。
此地便是三省六部所在,京城人称“天街”或“千步廊”。
与红墙绿瓦的皇宫不同,工部乃是青瓦灰墙,规模宏大肃穆。
正门外,左右各踞一尊饱经风霜的雄健石狮,狮身青苔斑驳,鬃毛卷曲处积攒着前日的雨珠。朱漆大门上方高悬巨大匾额,遒劲楷书题着“工部”两个大字。
“诸位大人,请随我来。”
且不说工部最大势力墨门与李衍关系良好,仅罗明子的腰牌,也没人敢打官腔,很快便有一名典薄出门将他们迎入。
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正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开阔的仪门庭院。
方砖墁地,被雨水浸润得发黑。
东西两侧长长的厢房列廊下,便是各清吏司办事的所在。
门厅两侧的回廊下,堆积着小山般的新制模型构件和图纸卷宗,几乎堵塞了通道。三五成群的小吏、皂隶脚步匆匆,抱着厚厚的文书或端着盛满材料的木盘在庭院、廊庑间穿行,脸上皆带焦急之色。
空气中弥漫着墨汁、桐油、新伐木料和汗渍的混合气味。
各个衙署的门大多敞开着,里面人影晃动,催促声此起彼伏:
“快!屯田司要的物料单子送到虞衡清吏司没有?严监工那边催了第三遍了!”
“营缮司张郎中的图纸,哪位主事签押了?急件!”
“都水司那批防水油毡何时送抵西山?”
“河道疏通等不得,眼看雨季到了!”
尤其营缮司和虞衡清吏司的几间公廨,更是人满为患。
李衍等人路过营缮司窗下,正听见里面高声辩论。
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主事正拍着一幅巨大的营造图:“不行!观礼台梁架这般悬挑太过!书院那边土质新填,承受不起!”
对面一位年轻些的官员急道:“这是钦定样式!工时长、用料多,可书院开院大典在即,神器展示台和观礼台必须同时完工!只能如此设计!”
“再加一道辅助支撑,成本激增,钱粮从何处拨付?莫非要老夫去求户部那群活账房?”
“顾不得那许多了!便是挤破头,也要让神器稳稳当当现于人前!”年轻官员的声音斩钉截铁。
不远处虞衡清吏司的官员则在核对清单,声音急促:
“石炭、精铁、桐油、硫磺…神机营与书院的物料供给,务必万无一失。尤其是‘神器’演练所需,皆标为重中之重!”
带路的典薄满脸疲惫,“诸位大人勿怪,书院开院在即,皇上临时下旨要展示神器,很多计划都要修改,昨日起便一直忙到现在。”
“无妨。”
罗明子看向周围,低声道:“卢郎中何在?”
有了名字,身份就很好查。
这位卢循,乃都水清吏司郎中,正五品官员。
工部核心官员,自然是尚书和左右侍郎。
衙门内,又设有四大清吏司。
其中,“营缮清吏司”主管宫殿、陵寝、官署、城垣的修建。“虞衡清吏司”掌管山泽采捕、军器制造、度量衡标准。“都水清吏司”负责水利工程、桥梁道路修筑。“屯田清吏司”名义上管屯田开垦,实际主掌帝王陵寝修建、木材采办。
各司郎中便是主管。
那典薄将众人领到茶室内,便拱手道:“诸位大人稍等,下官这就去请卢郎中前来。”
说罢,便急匆匆向外赶。
李衍等人也不着急,这次只是来问询。
五道将军庙祝失踪,不一定与这卢郎中有关。
就在二人喝茶时,旁边都尉司校尉,也偷偷递上纸条。
都尉司也负责监察百官,各部官员底细,自然摸得一清二楚。
罗明子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又递给李衍。
李衍仔细查看,随即若有所思。
这位卢循卢大人,确实不是省油的灯。
对方乃是前工部尚书派系旧吏。
上任工部尚书因“黄河决堤贪腐案”倒台,虽卢循自身未被牵连,但墨门钜子韩墨上位担任尚书后,便开始工部改革,推行“墨术治工”,重用匠籍出身的实干派官员。
卢循这些人,自然沦为边缘人物。
怕是用不了多久,都水清吏司郎中的位子也保不住。
因此,这位卢大人自年初便活跃的很,四处走动…
“怕是有问题。”
李衍对着罗明子低声道。
这种人狗急跳墙,最容易受到赵清虚蛊惑。
“不好啦!卢大人上吊啦!”
就在他们说话时,院内忽然传来喧哗声。
李衍和罗明子二话不说,直接飞奔而出。
顺着人声,很快找到中院左厢房,但见里面乱哄哄一片,外面还围了不少小吏看热闹。
“都尉司查案,让开!”
跟随的都尉司校尉一声怒喝,将人分开。
李衍和罗明子进入房中,但见地上躺着个老头,头戴梁冠,身着青袍,补子上绣着白鹇(xián),面容清瘦,须发斑白,此刻正喘着粗气,两眼无神。
“怎么回事?”罗明子冷声询问。
“这…”
那典薄满脸苦涩,开口道:“下官来请卢郎中,他关门说整理一下册子,下官听见声音不对,进去后发现大人正在上吊。”
“卢循!”
罗明子一声怒喝,“你事犯了,还以为能一死了之么?”
这一句,纯属是诈唬。
但卢循显然心里有鬼,闻言更是脸色惨白。
就在这时,远处又响起高呼声:“尚书大人到!”
却是正在忙碌的工部尚书韩墨闻讯赶来。
李衍抬头望去,但见来人年约五旬,身形如老松虬结,骨相嶙峋似铁架,两鬓霜雪浸透,却不见颓态,一袭绯色孔雀补子官袍,松垮地罩在身上,面容冷峻。
最吸引人的,还是对方那双手:
指节粗粝如枣树瘤疤,虎口覆着厚茧与新愈烫痕。
这是手上功夫极为了得的表现。
李衍看到,也不意外。
这韩墨不仅是工部尚书,还是墨门矩子。
能担任这个职位,无论功夫术法,还是手艺,在墨门都是顶尖。
对方能上位,正是与新式火器有关。
“见过韩大人。”
李衍和罗明子纷纷拱手。
“嗯,免礼。”
韩墨点了点头,扫视周围,眸底迸出冷芒,“都挺闲么?”
一声低喝,周围小吏顿时散开,各自忙碌。
驱散闲杂人等后,他才看向罗明子,“出了什么事?”
差点闹出人命,自然无法隐瞒。
待罗明子讲述一番后,韩墨若有所思,对着地上冷声道:“先带到后院,犯了什么事,先说清楚,再由皇上定夺!”
很快,众人便将卢循带到后院正堂。
见卢循跪在地上的恍惚模样,韩墨不耐烦道:“你若想死,早就抹了脖子,犯了什么事赶快说,本官还能替你求情,别连累一家老小。”
他忙得脚不着地,显然不想在此事上浪费时间。
若非事关工部,恐怕面都不会露。
听到一家老小,卢循终于害怕,慌忙磕头道:“下官说,下官全都说,还请大人替我求情。”
“前些日子,下官确实与周庙祝相见,还在‘苏院’设宴,请了燕王府总管和铁锚会会长罗功胜,但周庙祝之死,下官真不知情!”
苏院、燕王府、罗功胜…
听到这几个名字,在场众人皆是皱起了眉头。
如今在京城,谁都不想掺和储君皇位之事。
而李衍,却敏锐注意到不对,冷笑道:“若是寻常赴宴,你慌什么,还有周庙祝,有什么资格被你们宴请?”
“你急着寻死,到底在怕什么?”
说话间,声音也变得威严森冷,好似神明。
这是从程剑仙那里,学来的妙招,提升气势压人。
旁边韩墨见状,有些诧异地看了李衍一眼。
李衍的名字,他当然听过,田丰长老多有称赞,现在看来果然不凡。
小小年纪,竟然已摸到了罡劲的窍门。
就在他寻思间,被击破心理防线的卢循,终于开口:
“下官,偶然知道了一件事,陛下要用那神器做铁牛车…”
“你说什么!”
韩墨脸色大变,猛然起身。
李衍也是满脸愕然。
铁牛车,
说的不是蒸汽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