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贤者的沉默让地宫大厅中笼罩了一层压抑的气氛,但站在最近位置的高阶技术修士却从大贤者的阴郁神色中看出了愤怒之外的另一重复杂表情———那是夹杂着疑惑与凝重的思考。
这让高阶技术修士也下意识地回过头,与大贤者一起望向全息投影中所呈现出的画面。
那是克隆体死亡之前所看见的最后一幕场景———黑裙红眼的女性漂浮在天空中,指尖酝酿着毁灭般的光芒。
整个画面都覆盖着一层浓烈而绚烂的色彩,似是画面的记录者因脑死亡瞬间神经元混乱而导致的“错误渲染”,模模糊糊的女性身影由大片大片的黑色与血色勾勒而成,其背景的天空中还荡漾着一圈圈扩散开来的深紫或暗红轮廓,就好像有巨大的影子从其身后投射在云层里,并向着视角所在的方向俯瞰下来。
“……先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上报至圣地,包括这些记忆碎片的原始数据,”大贤者突然开口了,“你们继续在这里尝试还原这些碎片中的信息……尤其是这个‘洋娃娃’的。”
高阶技术修士深深弯下腰:“是。”
大贤者“嗯”了一声,随后从座椅上起身————大量链接
线缆自行从他身后脱落,就像各自有着生命的触须一般。
他转身走向地宫大厅深处,又在经过那些培养仓的时候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向其中一个容器。
倾斜着固定在地面上的管状容器内传来了低沉而轻微的嗡嗡声,其表面的灯光有规律地闪烁着,表示着一个刚刚成熟的克隆体正在其内部沉睡,空白的大脑正等待着新的人格转移———而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在几十分钟前也躺在一个这样的培养仓里面。
上一具躯壳的突然死亡打乱了许多计划,让他不得不在仓促间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了如今这具新的躯体里,而这次死亡带来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新身体的种种不适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记忆和思维上那些令人难以忍受的障碍,现在他还无法完全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雨,诡异的敌人,已经叛变的人工圣女……还有一道强光。
头脑中再次传来一阵刺痛和嗡鸣,大贤者皱了皱眉,下意识揉着太阳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视野边缘有些昏暗,就像一圈稀薄的影子在自己的注意力边缘跳跃着。
大脑中的监控芯片并未示警,灵性直觉也没有任何反应。
有可能是仓促间进行意识转移的过程中伤到了如今所
用的这具克隆体的神经系统……如果之后情况还无法缓解,就直接把这具躯壳换掉,再换个新的吧———这里的计划正进行到关键阶段,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数,这种时候就不能再考虑什么成本了,有隐患的东西都得排除掉,包括自己的躯壳。
脑海中闪过些乱糟糟的想法,大贤者迈步越过了那些培养容器,快步离开了地宫大厅,向着这片庞大的地下迷宫更深处走去。
他穿过了大厅周围的甬道与连接走廊,接着又穿过了地宫边缘的一道裂隙———这裂隙仿佛是地宫外墙坍塌所致,裂隙之外却连接着仿佛是天然形成的溶洞与隧道———他在这片昏暗中前行,同时谨慎关注着周围的环境变化。
时不时有身影出现在两侧的阴暗角落里,那是身穿黑衣、佩戴诡异面具的“修行者”,这些由云清子控制的“死士”把守着地底洞穴各处关隘,警惕地注视着洞穴中的任何风吹草动,他们的目光落在大贤者身上,但很快便冷漠地转移到了别处。
但大贤者对这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丝毫没有在意,他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关注周围环境变化以及保护自己的心智上。
因为他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虽然是一位盟友,却也是个怪物————而那怪物最近的自控能力已经越来越弱
了。
随着不断向洞穴深处行进,周围愈发死寂,很快,连那些身穿黑衣的修行者也不见了,深邃悠长仿佛没有尽头的隧道中只剩下了大贤者自己的脚步声,偶有发光的藤蔓或怪异晶体镶嵌在两侧的墙壁上,勉强能照亮前方的落脚地。
但渐渐地,又有新的微光出现在视野中,前方的洞穴顶部开始有微弱的光芒渗透下来,大贤者抬起头,透过那些岩石之间大大小小的裂隙,他看到了遥远不知何地的星空。
这里位于地底深处,却可以看到连墨城地表都看不见的星星。
大贤者对这样的景象早就见怪不怪,他只是匆匆走过这条能够看见星光的通道,而后终于抵达了这片地下迷宫的最深处———一座宽阔的原始洞穴。
无数微弱的流光穿透了洞穴的四壁与地面,如河流般在空气中流淌,又有密集的晶簇刺破地表,在洞穴各处堆积丛生,而在光流与晶簇共同散发出的微光照耀下,可以看到洞穴中心的地面向上凸起,并裂开了一道十字裂口。
在那裂口周围,可以看到陈设着朴素的石桌、石凳、石床,还有丹炉、剑台之类修行者常用的事物,但所有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已经弃用多年,坍塌破碎,遍布灰土。
大贤者径直来到那道十字裂口前。
令人不安的摩擦声从裂口中传来,下一刻,一堆苍白中夹杂着灰黑色的怪异晶簇便从那裂口中突兀地“生长”了出来,晶簇快速在空气中滋长蔓延,眨眼间便堆积到了一人多高,而后其表面就像有生命一般飞快蠕动、变形,看似坚硬的水晶眨眼间熔融重铸成了一面光滑的“镜子”,镜子中则浮现出一威严老者的身影。
“你遇上麻烦了?”水晶中浮现出的老者皱了皱眉,随口说道。
“是我们都遇上麻烦了,”大贤者一脸严肃,“有一伙来历不明的家伙突然出现在墨城,我的上一个克隆体死在他们手上。”
“哦,怪不得看你这副肉身怪新鲜的,还真是新换的啊,”云清子笑了起来,好像一点都没在意对方语气里的如临大敌,“那与我有什么干系?”
“人可能是你引来的!”大贤者神色不快,在看到对方的态度之后显然颇为不满,“你应该知道,因为你上次的突然失控,我们暴露的风险已经提高了不止一点半点!越来越多的人受你影响,甚至包括戍寂之外的——现在不少目光都已经落在这颗星球上了。”
“那不是失控,那是寻找‘帝君之遗’必要的手段,”云清子淡淡说道,“如果我真失控了……你应当知道会是怎样
的光景。”
大贤者紧紧皱着眉头,虽然对方的态度不怎么样,但他知道这些都是实话,所以片刻之后他还是压下了心里的不快,只是有些沉闷地开口:“所以呢?那么大阵仗,你找到了?”
“自然是找到了。”
“在哪?”
“太虚灵枢。”
听到云清子的回答,大贤者沉默了两秒钟,而后他的声音才打破了洞穴中的安静:“就这?我们当然知道是在太虚灵枢————从一开始线索就指向那颗星球,你搞那么大动静……”
“太虚灵枢本身,就是帝君之遗。”
洞穴中再次安静下来,而且这次比刚才安静得还久。
大贤者脸上惊愕的表情持续了至少有半分钟。
“你的意思是,那整颗星球……”过了好一会,大贤者才好像突然惊醒过来,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开口道,“等等,如果这样,岂不是意味着‘帝君之遗’根本不是某种可以‘取来’的‘东西’?那你打算怎样得到它?”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老夫自有安排————反正那‘帝君之遗’对你们也无甚大用,”云清子随口说道,“在得到帝君
之遗前,老夫与你们的合作还是会照常进行。”
大贤者静静地注视着水晶中投影出的老者身影,片刻后他轻轻呼了口气,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们会继续帮你压制‘衍星体’的影响————但相对的,你今后如果再想有什么‘大动作’,烦请至少提前通知我们一声,我们现在遇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没问题,”云清子笑了起来,然后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啊,对了,你刚才说有一伙来历不明的家伙?还把你打死一次?展开讲讲?现在我有时间听了。”
大贤者:“……”
……
还有什么是比听说出现了一个已经入魔癫狂的上古大能更让人焦虑的呢?
当然是有的。
那就是当听说这个上古大能极有可能就在自己家门口,甚至可能已经在自己家里搞事情的时候。
听到玄澈讲述的“云清子”的情况,听到最近发生在太虚灵枢的大事以及发生在戍寂的异状都可能与那个“云清子”有联系,墨染脸上的表情显然不怎么好。
这位气质不凡仪态雍容的女城主瞬间就笼罩了一层“这破班上够了”的气场,那种感觉就好像迎接上级检查还
没来得及汇报工作,就听到对方告诉自己“你辖区里刷了个全国典型级别的要犯”,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也可以把“好像”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