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十几口大铁锅已经熬上第三锅肉菜粥,可菜市口外排队的流民还望不到头……
大多数流民进入菜市口后,都会先在十几口大铁锅那里领取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稠粥,然后端上稠粥边往王文这边走,在两侧那一个个半人高的陶缸里抓一把碎银角子揣在怀里,最后绕着端坐在堆积如山的物资正前方的王文,从物资里取一袋米面或一小匹粗布,最后从物资后边走出菜市口。
也有人只取了一碗稠粥,然后便随着人群蠕动到王文面前,给他鞠了一躬后便端着稠粥大步离去。
反倒是那种以为别人看不见,每经过一个陶缸都要凑上去搂一把碎银角子的贪婪之辈,是极少数,有几个没能克制住贪恋悄悄多抓了一把碎银角子的流民,都当场叫其他流民拖出人群,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打的时候,打的人一声不吭,挨打的人也一声不吭,打他们旁边经过的流明也没有停下脚步多看一眼,就只听到“砰砰砰”的拳拳到肉声……
那场面,的确令王文心头舒服了不少。
他的神念笼罩了菜市口方圆两里地,这个范围内的每一个人,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包括那些偷偷摸摸多拿了碎银子却没有被其他流民发现的死要钱,也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银子他当然不在乎。
他若在乎,他就不会来做这么多事。
他只是有种善意喂了狗的不爽感……
好在大多数人,都没有辜负他的善意。
他觉得,这就够了!
无数流民,从他身前经过的时候,都停下脚步想给他磕个头。
但每一个想磕头的人,都发现自己跪不下去,因为有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托着他们的膝盖,不让他们跪。
他们只好抬起头,努力记住前边那道带着钟馗面具的伟岸身形,而后深深的鞠了一躬,默默从两边绕开。
时间就在如此沉默而汹涌的气氛中,一点一滴的溜走……
当菜市口内的人流终于慢慢变得稀疏,王文周围的各种物资也所剩无几之时,忽然有一个白发蓬乱、衣衫褴褛的驼背老妪,拄着一根竹棍,一瘸一拐的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送到王文面前,悲泣的低声嘶声道:“恩公,您也喝一口吧……”
王文面无表情的看了看这个老妪,再看了看她手里那一碗肉粥,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们至少会等到我出城后再动手。”
老妪低低的悲泣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看向王文,无奈的说道:“壮士也未曾说过,你今夜还会出城啊!”
王文恍然:“这是我的疏忽,忘了告诉你们我办完事儿就走。”
老妪点头:“既然如此……那老身这便退去,待壮士出城后再做过一场?”
王文也笑着点头:“你把你手里这碗粥喝了,我就放你退去,如何?”
老妪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肉粥,无奈道:“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老身呢!”
“好啊!”
王文笑着徐徐点头。
老妪愣了愣,回过神来猛地一偏头,一边将手里的肉粥泼向王文,一边抽身向后跃起,开口用中年女子的嗓音大声疾呼道:“还不动手!”
王文随意用神念一扫,以驱物之术将泼洒过来的肉粥凝为一团,飘荡在他身前。
他饶有兴致的伸手轻轻一点,一点电光便在肉粥团内亮起,灼烧出丝丝缕缕黑气……
这碗肉粥,的确是在那些大铁锅里领取的。
但在王文的神念感知下,这碗肉粥里漂浮着无数肉眼难以看到的小虫子,而且那些小虫子还散发着一股令他感到有些熟悉的怨毒气息。
随着丝丝缕缕的黑气飘起,自动弹出来的山神令,也验证了他的想法……功绩+26。
这个数目,已经超过一些手上有人命的怨魂了。
但却只是一些肉眼都难以发现的小虫子提供的。
那这些小虫子的来源……
“你们这样的人,活着都是浪费空气!”
王文抬眼望向正前方那“老妪”,以及从两侧的瓦檐之上一跃而下的十几名黑衣人,厌恶的喃喃自语道。
下一秒,一点寒芒一闪而过,还在半空之中的那“老妪”以及从十几名黑衣人,脑袋便通通炸开了花。
白花花的豆腐渣混合着血肉飞溅到了那十几口大锅里,污了锅里肉粥……
王文看了两眼,刚刚好了几分的心情,一下子就又变得十分恶劣!
“叮!”
一声清越的金铁交击声响起,阳针滴溜溜的飞回,仿佛不服气的孩童一样飘在王文面前的闪烁着淡淡的金色。
这还是它自升级以来,第一回被人正面击中。
“小赤佬,你可曾去过黄山?”
一道阴沉浑厚的声音适时响起,一道倒提着一柄方天画戟、身穿金边黑色劲装的魁梧人影,威风凛凛的从天而降。
王文一望见到那柄浮夸的方天画戟,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再定睛一看那人的长相,不是方腊又是何人?
他也是这时候才陡然想起来,这厮的老巢,可不就在杭州吗?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徐徐张开手掌,握住身侧竖立的丈二大枪:“别瞎猜了,你手下的那个骚包的白衣剑客和装逼的金衣刀客,就是死在洒家手下!”
黄山之战后,徐二狗跟他提过那俩人的身份,只是他扭头就忘了那俩人叫啥名字了。
毕竟人都死了、魂都散了,有什么值得他记忆的?
方腊勃然大怒,提着方天画戟就大步冲向王文:“果真是你,吃某一……”
他入夜前得闻此事,就觉得此人的杀人手法有些熟悉,若不是等着前任杭州知府杨士廷求上门来,他早亲自过来查看了。
“且慢!”
王文竖起一只手,止住了方腊的冲锋之势。
方腊放慢步伐,疑惑的上下打量他:“小赤佬,而今才想求饶,是不是太晚了些?”
“想啥美事呢?”
王文嗤笑道:“洒家是让你等一等,等洒家把手里的事做完再开打……粥已经脏了,喝不得了,还没喝到粥的,抓紧时间把钱和粮分一分,赶紧走人,别耽误洒家与方教主火并!”
“你他娘……”
方腊被他轻慢的态度气得七窍生烟,一拧方天画戟就要扑上来。
王文见状,再度施法打断他“勃然大怒”的技能:“洒家知晓,你这厮根本不在乎寻常人的死活,但你妻儿老小的死活你不能不在乎吧?等洒家做完手头的事,今日无论谁胜谁负、谁生谁死,洒家都只当是你我是君子之争,绝不祸及你的妻儿老小,但倘若你执意要立马开打,但凡洒家今日能活,洒家必要你三族死尽埋绝……我话说完,你随意!”
方腊再度止住了冲锋之势,面色一阵阵青红不定。
虽然还未交手,但他已经从王文的过往战绩与眼前的淡定姿态之中,判断出王文绝对是一个与他相差无几的强人。
而他们这个级数的高手,最大的特点就是难杀!
他们这个级数的高手,若只是分个胜负高下很容易,短则三五招、长则两三百回合,怎么着也能分出胜负高下,可若是想击杀,没有以三敌一、以二敌一这样的压倒性优势,想都别想!
就好比当初在黄山之时,符箓三宗三位掌教真人联手,都只能将他暂时镇压,取不了他的性命。
这也是为何他会设计,让麾下的苗疆蛊女先乔装流民给王文下蛊……
这种级数的强人,若是肯放下脸面行刺客之道,莫说他的妻儿老小,就是他自个儿,都得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如今的后生,连起码的江湖规矩都不守了吗?”
他手头将方天画戟点地,口里却还在兀自嘴硬道:“你就不怕你这般行事,将来也被旁人如此对付你?值得吗?”
“有牢方教主操心了……”
王文不咸不淡的回应道:“洒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若有能替洒家找到三族所在,洒家倒是要好好谢谢他。”
方腊:‘人言否???’
这下子,他彻底熄灭了眼下动手的心思,甚至还暗下决心,稍后动手之际,只要没有压倒性的优势,绝不下杀手!
这等无敌之人配上他们这个级数的绝代武力,堪称这天底下最无解的存在!
这种人,别说杀他明教两位护法,就是宰了两个皇子,皇帝估摸着都得打落大牙和血吞!
王文看了他一眼,再将目光投向前方那些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流民:“还愣着作甚?等着洒家亲自把钱粮送到你们手上啊?赶紧拿了钱粮,滚蛋!”
顿了顿,他又将目光抛向那些同样不知所措的马夫轿夫、看家护院,笑道:“你们这些狗腿子洒家今晚使唤得还算顺手,洒家今夜便高抬贵手,将尔等当做一个屁放了……都滚吧!”
一干马夫轿夫、看家护院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一干人等向王文揖了一礼,才转身快步离开菜市口。
他们跟了王文半夜,将他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都发自内心的觉得,王文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只有极个别人隐隐猜到了,王文之所以会说这么难听的话,是为了他们回头好向主家交代,不至于丢了饭碗……
菜市口内一下就按下了快进键,所有流民都踉踉跄跄的取了钱粮,给王文鞠了一躬就走。
不少人发现在王文面前跪下不去后,还执拗的转身退开一段距离,退到能跪的地方,硬给王文磕了三个响头再走。
王文见状,也只能沉默以对。
混乱的人群当中,一个左脸上长了老大一块青色胎记的年轻男子,忽然跪在地上,直视着不远处的方腊,咬牙切齿的高呼道:“求恩公赐下尊姓大名,学生若此生无法报恩公大恩大德,来世愿结草衔环、当牛做马以报恩公活命之恩!”
菜市口内其余忙忙碌碌的流民们闻言,也都如梦初醒般的齐刷刷跪下……
却是王文方才自称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他眼下又是这种局势,他们担忧王文若是挺不过今晚,日后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
那厢的方腊注意到了这些人仇恨的眼神,但却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便饶有兴致的将目光投向了王文。
他也想知道,王文是谁。
王文看着眼前这一幕,竟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钟馗面具,心说:‘草率了,该扣一张九筒在脸上……’
他略一寻思,张口便掷地有声的大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洒家乃西南马匪、张牧之,草字麻子!”
说话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的切换出了地道的川渝口音。
“张麻子?”
方腊思索了片刻,却着实记不起自己是否听过这一号人物,不过这小赤佬那一口地道的西南官话却是做不得假:“原来是西南的过江龙啊!”
他冷笑道。
跪地的一地流民再度仇恨的看了他一眼,而后齐齐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后,起身便快步离开菜市口。
不多时,菜市口内攒动的人影便消散一空。
王文拧着丈二大枪,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终于走干净了……房顶上那个秃贼,是想偷袭洒家吗?”
他的话音落下,一个身穿夜行衣、连头顶都裹着黑布下的雄壮人影,便如同重物坠地般从天而降,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义正言辞的说道:“壮士误会了,某家乃是天生的光头,可不是出家的和尚。”
方腊:……
王文忍不住嗤笑出声,指着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秃驴,对方腊说道:“瞧瞧,啥叫聪明人,哪像你,没事扛着根烧火棍招摇过市,唯恐旁人不知道你是方大教主,你不惹祸上身,谁惹祸上身?”
‘噗嗤。’
方腊只觉得无形之中又挨了一刀,无语的说道:“本座早就听闻过佛门无耻,只是着实没想到,他们竟能这般无耻!”
“某家听不懂你们在胡言乱语些啥……”
那黑衣人嘟囔着,挥动着一根熟铁棍一跃而起,怒喝道:“奸贼,还我家二公子性命来!”
方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