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心坚显然是打算让云唯霖出头搞一波集资,投入这场宝钞战争中。这笔钱的数额巨大,显然不能操作的太过简单粗暴。甚至不但要担保本钱,必要的获利承诺,也该是有的。
裴元听着,脑海中就冒出了很多刑法上写着的方案。
寺庙的财富众多,完全可以拿出来让大明再次伟大,或许就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来试试水。
真要是把“明联储”建起来,老子也可以说“我不喜欢钱,我对钱不感兴趣”了。
裴元想着,果断道,“回智化寺,我要亲自和云唯霖谈一谈。”
等回到智化寺,裴元立刻唤了云唯霖来相见。
裴元也不瞒着云唯霖,把自己得知的机密大致对他讲了讲,只是云唯霖听完仍旧有些懵逼。
甚至下意识觉得那个什么基金是个脏东西。
裴元循循善诱道,“那些市井百姓,真要是混到了要去借印子钱,也定然已经是朝不保夕了。”
“与其把钱放给那些人承担折本的风险,还不如把钱投到基金里来。”
“正好咱们有很多官面的路子,像是司礼监、通政司、锦衣卫这些要害的情报渠道,咱们也都有自己的人。”
“你看就像这次,我们在宝钞大涨之前就得到了消息,只需要顺势而为,就能大笔的捞银子。”
云唯霖大致有些明白裴元的思路了,“千户的意思是,这次筹集这个什么基金,就是为了从宝钞中大赚一笔。”
裴元道,“不错。”
云唯霖不愧是在大慈恩寺这样的名利场混迹多年的人。
他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立刻就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既然这是咱们提前获得的机密,只怕不好拿来宣之于众吧。不然,说不定就会被旁人算计。”
裴元点头笑道,“这就是我为何要用基金隔一道手的原因。”
“你可以对那些寺院说,这次认购的是一个包赚不赔的暗标份额。等到暗标变明标的时候,才会实际往里投银子。安全性上有充分的保障。”
“而且到时候,我也会让一些很有分量的人领投这笔基金,有那些人在其中镇着,绝对出不了岔子。”
云唯霖想着刚才裴元提过的让李士实和陆訚等人提前低价认购的事情,询问道,“千户莫非打算按照左都御史那些人的方法,来运作这笔钱?”
裴元淡淡道,“这次的买卖,肯定会让他们赚一笔。”
“只不过,他们是什么身份,岂能和那些人同样的待遇?价格上肯定有不小的差距。”
“而且就算低价拿到了宝钞,也不是递到了他们手里,而是由基金代持。什么时候买,什么时候卖,都要以我的指令为主。”
云唯霖已经领会了裴元的意思,“卑职明白了。”
按照裴千户的意思,就算低价让那些寺庙认购了宝钞,但只要他们没办法自己买卖,也就相当于直接锁定了这部分筹码。
裴元肯定是会让他们吃口肉的,只不过那些寺院的钱财,必须得成为他顺手的武器才行。
裴元看着云唯霖问道,“怎么样,能不能做?”
云唯霖想了想立刻道,“属下先表个态,属下这些年也攒了些银子,愿意主动认购五千两,投入这笔基金。”
“至于其他的寺庙那里,属下自问还有些薄面,应该能说动一些人愿意跟投。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却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裴元对云唯霖的态度很满意,“甚好,你尽管去做便是。”
云唯霖神色并不轻松,却也没多说什么。
等云唯霖离去了,就听有守门的锦衣卫紧急来报,说是通政司的左参议魏讷在外求见。
裴元想了想魏讷的财力,顿时断了拉他下水的心思。
只道,“唤他进来。”
等魏讷急匆匆而来,裴元才见他额头都是细汗,有些奇怪的问道,“左参议这是怎么了?”
魏讷连忙将袖中一份奏疏递上,“今日正好赶上我轮值,结果拆看各地奏疏的时候,瞧见了这个……”
裴元接过一瞧,正是王敞弹劾山东上下官员的那份奏疏。
在奏疏中,王敞几乎毫无保留的指责了山东大大小小的官员。
声称,因为各级官员知道他仕途断绝,对他向来轻视。又时常抱团抵制他的命令,在他巡查各地的时候官官相护,蒙蔽他的视听。
同时,王敞也弹劾了山东按察使金献民,说他掌控不了自己的手下,以致山东情势败坏。
裴元看过,心道,看这速度,应该是这边的密信一到,王敞就直接就写了奏疏递上来了。
不愧是自己手下第一马仔,做事情还是有效率的。
裴元翻看了一遍,递还给了魏讷。
魏讷有些紧张的说道,“王巡抚这么做,千户知道不知道?”
裴元点头,“这件事我知道。”
魏讷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有些难以理解道,“千户,这是为什么啊?”
“王巡抚这么干,就是彻底和当地的官员们撕破脸了,如此一来,他还怎么呆得住?”
“山东这么重要,咱们有个自己人在那边,不知道能有多少好处。”
“现在这么一闹,朝廷必然会将他召回述职,以王敞的现状,想再得到个外放的机会,可就千难万难了。”
裴元倒没解释什么,而是向魏讷下巴一挑,问道,“这份奏折,你怎么看?”
魏讷低头瞧了一眼,斟酌着说道,“王敞是有名的刘瑾余党,他的地位本来就很尴尬。能从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平安下来,外放山东,已经算是沾了陆完的光了。”
“大家心里也都明白,王敞是过渡一下,就要平安落地了。所以各级官员不买他的帐,应该也是有的。”
裴元点点头。
魏讷的想法,应该是大多数人的共识了。
如此一来,王敞的这份奏疏,也就很容易被当成忍耐之下的最后爆发。
中间那点事,大家心里也应该有数,不会把里面的东西当真。
按照正常流程,应该是都察院将这个巡抚召回述职,维持住大家的体面。
随后王敞的山东巡抚应该被拿掉,只保留右都御史的身份。
再过一段时间,王敞就该告病了。
裴元盘算着,对魏讷说道,“这件事你不必理会,将这奏疏原样拿回去吧。对了,你可以把这件事当做趣事,和其他人说说。”
魏讷皱紧的眉头并未散开,他不知道裴元的用意,只得忧心忡忡的离去。
裴元默默想着,王敞自保的奏疏到了,程雷响那边也该发动了。
于是裴元唤来陈心坚,向他询问道,“张永的那桩案子,后续有进展了吗?”
陈心坚答道,“张锐已经给那边递话了,估计再磨蹭十天半个月的,那些人就能回京了。到时候八成会随便给上边个结果吧。”
接着,脸色古怪道,“八成是栽到罗教或者白莲教头上。”
裴元嘿了一声,口中道,“最好是罗教。”
现在朱厚照已经知道罗教在山东都司、巡抚衙门和西厂行辕的三重管理之下了,如果这帮专案组把锅甩给罗教,那可就有意思了。
当然,有意思的不是现在,而是这样的敷衍造假,可能会射中未来的某个靶子。
陈心坚闻言道,“属下要不要给山东那边去封信,让他们稍微弄出点动静来,给三司的官员指指路。”
这就是“坏人就是我自己”的好处。
裴元满意的吩咐道,“让陈头铁和程雷响自己商量,然后让天津卫的人把疑点提上去,别真让人查出点什么。”
陈心坚将此事记下。
裴元又对陈心坚道,“既然天津三卫的人很快就得开拔了,让程雷响那边加大传谣的力度,就是天子非太后亲生的那个。”
“等他们离开山东,也就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陈心坚虽然心里有些狐疑,这样拙劣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扳倒德藩,但既然自家千户这么信誓旦旦,也就认真记下了。
裴元正要和陈心坚再说下此事的细节,岑猛在门外一探头,见裴元正和陈心坚说话,又缩了回去。
裴元喊道,“进来说话。”
岑猛这才进来回禀道,“千户,欧阳必进来了,说要求见千户。”
听说是胖弟弟找来了,裴元不由笑了起来。
这种天生的牛马圣体,就算来晚一点,裴元有什么好计较的?
那当然是原谅啦!
裴元对人才,一直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和宽容。
就听岑猛又道,“欧阳必进还带了个人来,好像是之前千户在卢沟桥送别王侍郎的时候见过的。”
裴元愣了一会儿,想到王琼,想到卢沟桥相送,想到当时欧阳必进身旁那人。
裴元脸上笑得更爽朗了,“原来是他啊,快叫进来。”
陈心坚见裴元兴致颇高,索性先不问旁的事了,侍立在一旁,一起等着那两人进来。
过了没多久,欧阳必进就略带尴尬的冒头,对裴元道,“千、千户。”
裴元的目光却落在他身旁那个略瘦的中年文士身上。
那中年文书露出礼貌的笑容,向裴元拱手,“鄙人严嵩,见过千户。”
裴元哈哈笑着起身,从案后大步走到堂中,接着一左一右捉住两人的手。
口中先是嗔怪的看了欧阳必进一眼,“叫什么千户?老子和你说了多少遍,咱们是八拜之交,从此以后以兄弟相称。”
“叫哥哥。”
欧阳必进被裴元抓住的时候,就吓了一哆嗦。
他对这凶人实在是怕到骨子里了,只得强笑着小心道,“哥哥。”
接着裴元又拉了一下,正一脸怪异打量两人的严嵩,口中亲切道,“我和欧阳乃是患难之交,当年我还落魄的时候,与他结识在风雨中。”
“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欧阳贤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欧阳贤弟也对我很是推崇。”
严嵩的脸皮抽了抽。
他可是知道那相识于风雨中是怎么回事儿,也明白那所谓的很是推崇有多要命。
要不是这次入京又遇到了这裴千户,欧阳必进忐忑之下,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了严嵩,严嵩还不知道自己的小舅子招惹了这么个祸害。
原本,严嵩判断裴元不敢拿出那玩意儿来玉石俱焚,所以力劝欧阳必进离开了与霍韬合住那院子。
欧阳必进这次也很争气,成功的考取了贡士。等到后日殿试夺取名次,就是能正儿八经做官的进士了。
眼看生活就要欣欣向荣起来,没想到今日欧阳必进在街上偶然遇到了一起喝过酒的一个山东举子。
欧阳必进随口打听了一句各人的前程。
结果那答案差点让他把眼珠子瞪出来。
以前和他觥筹交错,称兄道弟的那帮家伙,竟然全部榜上有名。
欧阳必进一时大为懵逼。
不是,今年这是科举扩招了,还是进士不包分配了啊?
等到欧阳必进恍恍惚惚的回了住处,向严嵩提起此事。
这同样给了严嵩不小的震撼。
对于有些朝堂经验的严嵩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可不是当年江西吉安人独霸前七名的时代了。
朝堂上意识形态的解释权,也充满了斗争和分歧。
这次的考题,严嵩也看过。
这会儿他虽然没有严阁老时代的老辣,但是严嵩毕竟是严嵩,政治技巧的不足,仍旧无法掩盖本身的优秀。
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分析出了朝廷那激烈的矛盾碰撞。
想要在这样一场充满了刀光剑影的科举中,一个不落的把手里人全部塞进贡士名单,这不但得对朝廷有着深刻的认识,还得有着逼迫多方妥协的力量才能做到。
严嵩急迫的想要回到朝廷,却又谨慎的不敢掺和杨一清与杨廷和的龙争虎斗。
在这种情况下,偶然露出峥嵘的裴元,就似乎可以聊聊看。
严嵩第一次见裴元,是裴元在卢沟桥送别户部侍郎王琼。
严嵩也见过裴元和礼部尚书的儿子王守仁称兄道弟。
严嵩更见过这家伙接走了浩浩荡荡的一众举子。
他从来没有以一介武夫来看待这个家伙,所以面对裴元时,心态上也更加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