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露台,阿璃翻页间隙,看向身侧躺着的少年,恰好少年也在此时睁开眼。
李追远收起后背,坐直,目光眺望着远处天色阴沉下如水墨般晕开的田野。
先前的交流中,他能感受到本体的“敷衍”,它在表演着它过去的那种刻板印象。
演技上无可挑剔,区别在于它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进步,而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在阿璃的陪伴下,李追远走下楼,来到地下室门口。
门口阴凉角落里,躺着一团大大的黑色。
小黑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没站起来,只是用肚皮和抓地不断蠕动,将铁门让了出来。
现在天渐渐热了,这儿阴凉,小黑会选择在这里睡午觉。
李追远低头,看着它。
小黑被看得有些惴惴,默默地准备站起来离开,结果刚起身,少年就将目光挪开,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左看看右看看,小黑又趴了下来,舔了舔自己的爪背。
地下室整修过,但依旧是老格局,三分之一的面积放置的是太爷的各种“服饰”、“法器”,各个白事班子的都有。
余下面积里摆的都是一口口大箱子,里面盛放的全是古籍。
本体选择将它的秘密安置于此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间地下室对李追远而言,相当于是正式的启蒙之地,李追远是从这里走入玄门,开启了人生的另一条道路。
本体,也想自这里重开一条新路。
阿璃抓着少年的手,微微用力,她不仅知道李追远体内还有另
一个“人”,而且还亲眼见过“它”出来。
李追远笑了笑,道:“放心吧,它没机会的。”
少年无意于去跟阿璃叮嘱万一以后它出来占据了“自己”,阿璃千万不能留情,必须得快速做出抉择。
因为李追远觉得,与其把这担子交给阿璃,不如自己一直主动挑着,关键时刻直接折断就是。
本质上来说,本体之所以选择另一条道路,大概是连它自己也认识到,在传统“心魔与本体对抗”的这条赛道上,它不可能赢得了自己。
走出地下室,关上门,缩在角落里的小黑等少年和女孩离开后,又重新摊开身子,舒舒服服地眯起。
“轰!哗啦啦……”
蓄势许久的雷阵雨终于下了,地面上先是泛起浓郁的水汽和土腥味,然后又很快被恣意的凉爽所覆盖。
李三江和老田头坐在客厅门口,大雨浇溅出了他们的回忆,他们各自分了根烟,诉说起了过往。
刘金霞、花婆子和王莲这老姊妹仨,在厚重的雨帘下小跑过来,她们先是在王莲家集合再一起朝这儿来的,行至半路下起了雨。
王莲用双手悬在自己头顶,刘金霞仔细瞧着脚下的路,花婆子更显疯癫,一边笑着一边轻轻撞着俩人。
刘金霞骂着花婆子,王莲则在不住求饶,花婆子却撞得更加起劲,笑声如鸭嗓,带着清晰的坎坷节奏。
雨汽滤镜下,她们褪去了往日的老迈与沉稳,毕竟这场雨,也曾浇过年轻时的她们。
柳玉梅从东屋走出来,身前的雨水在第一时间就绕开了她。
但在看着小路上冒着雨跑过来的仨老姊妹时,柳玉梅先是叹了
口气,露出一抹苦笑,道:
“真是一群疯婆子。”
下一刻,雨水打在了柳玉梅身上。
今日本来没约牌局的,主要是王莲家那个瘫痪的儿子近些日子实在是有些不省心,总想着自杀来不拖累家人。
刘金霞单独过来嗑瓜子对柳玉梅摆过这件事,柳玉梅说,早不自杀晚不自杀,偏偏等到俩孩子逐渐长大父母也渐渐习惯这样的家庭处境时再喊着自杀。
说得好听点是不愿意拖累家人,实则是自己求生欲与希望在过去这段时间里被消磨干净,自私到连自杀都想打着为家人着想的道德名义。
刘金霞习惯了柳家姐姐的这种说话方式,很直接很不留情面,却又说得极有道理。
仨老姊妹冒雨而来,刘姨给她们拿来毛巾擦拭,又端来了生姜驱寒汤,秦叔则将牌桌支进了客厅屋里。
牌局开始,其余人是一边打牌一边闲聊,柳玉梅是一边闲聊一边输钱,还得刻意地多给王莲输点。
那不省心的儿子几次自杀几次送卫生院抢救,真挺费钱的。
王莲从不把苦脸往这里带,路上花婆子最疯在雨里玩得最开心,上了坝子,就属王莲脸上的笑容最多。
打着打着,花婆子提议过两天等放晴了,四个人一起去趟狼山烧个香。
柳玉梅摇头,表示不去。
真要是去拜祭天地那无所谓,反正天地受得起,可以她如今肩上挑着的干系分量,去寻个普通庙郑重烧香,怕是得把整座狼山给点了。
最后还是由刘金霞拍板决定,过几天她带着花婆子和王莲去一
趟狼山,刘金霞还贴心地说可以以柳家姐姐的名义帮她带烧一份。
“别,千万别,真不是和你们客气,我不信这些,不用替我代烧磕头。”
这雨一直下到晚饭时间,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刘姨喊众人吃晚饭,雨天留人,大家也就没客气,都留下来吃了。
晚饭后,雨才停歇,众人各自回家。
田老头也推着自个儿的轮椅,去往大胡子家,推出一段距离上了村道后,他就站起身,将轮椅扛在肩上走。
哼着小曲儿,刚上大胡子家坝子,就瞧见桃林里刮起了风,桃花纷落,树枝作响,可明明外头风雨早就停了。
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老田头开始整理被雨打风吹过的药园。
令他脸红的是,他所种的区域,需要做一些调整与呵护,少年那日种的,却毫无影响。
曾经他曾在自家少爷身上感触过真正的聪明人是怎么样的,可少爷那时候擅长的本就不是他会的,只有在自个儿优势项目上被压制,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打击。
打理途中,老田头不敢东张西望,只听闻这隔壁桃林里,风是间接性不停地刮起。
深夜时,这桃林深处更是传来了琴声,悠扬中带着肃杀。
李三江临睡前,习惯性来到一楼用作供奉的隔间里查看。
里头点着一盏长明灯,上书捞尸李,下面则是自己和小远侯等一众人的名字,自家小远侯说这是用作祈福的,曾孙说什么李三江自是信什么。
因此早晚都会来擦擦摆摆,顺便自己先前挂在墙壁上的“儒释道”,也都拜拜,反正惠而不费。
可今儿个刚推开门进来,只听得连续“咔嚓”之声,墙壁上的“漫
天神佛”全部脱落下来。
这把李三江吓得,以为发生了地震。
等终于把这些收拾好时,外头传来了汽车声。
李三江走了出去,脸上浮现出笑容,骡子们回来了。
“壮壮,你们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李大爷,你休息吧,我们也要洗洗睡了。”
“哎,好。”
李三江上楼休息去了。
不一会儿,赵毅猫着腰上了二楼。
李追远的房间里亮着灯,赵毅放慢了脚步,他刚靠近,少年也就出来了。
见到他,赵毅悬着的那颗心,算是踏实了一半。
李追远看了他一眼。
赵毅说道:“没办法不紧张,我全家上下现在可都在公示期呢。”
李追远:“我没说话。”
赵毅:“我想自我安慰。”
李追远点点头,走下楼。
“小远哥。”
“小远哥。”
一众称呼声中,还包含有梁家姐妹。
压力之下,众生平等。
阴萌坐在靠墙的凳子上,后背贴着墙壁,神情有些麻木。
她就像是个在外撒欢玩得很开心的孩子,眼下要带着一沓不及
格试卷回家找家长签字。
等李追远和赵毅走下坝子后,阴萌茫然道:“润生,怎么办?”
润生:“不就是回家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阴萌:“先祖会生气。”
润生:“祂再怎么生气也是你先祖,大不了直接杀了你。”
梁艳:“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梁丽:“就是。”
谭文彬:“心死了,也就踏实了。”
阴萌舒了口气,脸色确实好看了许多。
夜色深沉,李追远和赵毅走在乡间小路上。
赵毅:“有其它办法么?”
李追远:“有,但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