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的前倨后恭,是因为他清楚洞悉了当下局面。
毕竟,原本己方精心布置出来的地利,现在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
这已经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而是亲自套上自个儿锻造的锁链,还上了枷。
谁能想到,对方竟然比己方更懂自家的传承体系。
因此,这一战,压根就没法打了。
只是,李追远压根就没有想谈的意思。
如果不是有桃林下那位的庇护,对方其实早就进南通了。
即使如此,也依旧改变不了被人堵在家门口的事实。
这笔账,得算。
柳玉梅某些时刻的反应在常人眼里可以说有些过激,但柳玉梅是真的懂江湖,她再清楚不过,要是面对所谓的挑衅不给予雷霆回应,接下来你将面对怎样无穷无尽的麻烦。
少年,不喜欢麻烦。
除了庇护在李追远身前的润生没动,其余人都立刻飞扑向距离最近的帅将。
上首判官再次向上方掷出一根令签,大喝道:“给我起!”
下方的四帅八将再度集体发力,想要配合起身。
李追远目光落在右手掌心,血雾快速涌动,注入阵旗之中,沉声道:
“镇。”
“嗡!”
四帅八将的努力再度宣告失败,全部坐回椅子。
他们是魂体,此等瘴气本就是用以压制他们这样的存在,对阳间人的效果反而比较弱些。
当然,前提是你不能看见这一阵仗就吓得双腿发软直接跪了。
赵毅来到一尊鬼帅面前,鬼帅比之鬼将,除了原本的甲胄外,还多了一截披风,椅子扶手处多了一面帅旗,后挂一柄宝剑。
此刻,鬼帅的身体还在剧烈颤抖,意味着他仍在和这瘴进行着激烈抵抗。
赵毅袖口一甩,一面古朴的银镜落入掌心,右手掐印,左手握镜。
先以术诀破开鬼帅身前的屏障,再将银镜贴到对方额间。
“阴阳五行,山鬼开路,破阵而出,生死无福。”
银镜开始旋转,并渐渐投射出光泽。
这光泽,来自于鬼帅体内。
《山鬼开路诀》不算什么稀罕术法,广泛流传于江湖,顾名思义,其本义是通过“以物换物”的方式,向当地山鬼精怪寻求协助,用以迷路时或者被设局时,也可以理解成一种交保护费。
但普通的术法在不同的人手里,能玩出不一样的花活儿,那面银镜本就是一件极大的器物,可用以增幅放大,赵毅更是以此为引,将这鬼帅的本源魂力给抽出来,相当于是给鬼帅大人“放血”。
浓郁的鬼气汹涌而出,这可是经过鬼帅自己吸收、炼化出来的高品质鬼气,和寻常那等货色截然不同。
斜前方,正在对一名鬼将下手的白鹤真君,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面露陶醉。
白鹤童子的前身本就是鬼王,哪怕之后成了阴神又转化为真君体系,依旧保留着其自身独立性。
童子需要这等精粹魂力,这对于祂而言,是大补之物。
只是这会儿大家都忙着减除对手,童子自然不可能跑去吃饭。
而且,大家的手段普遍都比较简单粗暴,能成功暴力开椰子就不错了,也就只有赵毅能开个口子插根吸管将椰子水引出来。
赵毅察觉到这一点,撕开自己衣服,袒露出胸前桃花,这汩汩而出的精纯鬼气转而没入这桃花中。
显眼的桃花开始变得深沉,一同变沉下去的,还有赵毅的脸色。
他本人是吃不了这些鬼气的,将其吸聚于身,只能增重自己负担。
但为了林书友,他还是这般做了。
鬼帅眼睁睁目睹着对方这种“吃饭打包”的行为,气得脸上皮肉近乎贴在了一起。
“尔可敢与我公平一战!”
堂堂鬼帅,在阴司地位真的不低了,平日里都是它兴致来了,给其他鬼魂“扒皮抽筋下油锅”,哪能想到自己也会有沦为砧板肉的一天。
赵毅笑道:“说得像是你们一开始是打算公平一战似的,看来你生前做人时就不讲究,死后做了鬼也不讲道理。”
奚落完后,赵毅十指摩挲,口中默念,随即双手置于鬼帅后脑勺处,十指齐齐按下!
银镜上的光亮变得更为强烈,鬼帅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体内魂力以更为迅猛的方式溢出。
四帅八将的本体并不在这里,他们都是抽调自己的魂力,通过寻找到的骸骨作为依托。
理论上来说,他们可以被击败,骸骨崩溃后,残余的魂体大不了回去,代价无非是本体受重创。
可赵毅这种“抽水”方式,几乎不可能给予鬼帅抽身而回的机会,一旦这次出来的魂力全部葬送,那他们的本体所付出的代价不再是重创,而是降等。
从鬼帅,掉落回普通游魂,虽然没“死”,但这比杀了他们更加难以接受。
鬼帅感知到了此中厉害,此刻他再也顾不得维系自身体面,快速开口道:
“我可认输,你可停手,他日阴司得见,我必还以人情!”
赵毅:“这是求人的态度,怎么听起来像威胁似的?”
鬼帅:“我同僚好友众多,你行今日之举,就不怕身后遭劫?他日你维系寿泽,生死晦暗时,小心阴差上门索命!”
赵毅:“呵,别忽悠人,丰都确实是一座亡魂的地上天国,但丰都什么时候代表了轮回?老子以后走的是寿终正寝,可没兴趣孤吊着做那孤魂野鬼。”
只当人,只做人,不去贪恋折腾那些有的没的,真的可以做到无欲则刚。
因此,历代龙王即使有再多法门手段,也基本不会去破那正常寿元桎梏。
鬼帅:“我必咒尔下油锅,历经十八层……”
赵毅:“聒噪!”
十指发力,像是挤奶,大量鬼气喷发。
赵毅胸口上的桃花瓣,一半已变成黑色,让他整个人都直犯恶心。
好在,这一尊鬼帅终于被挤干了。
他不仅无法继续维系身形退变回骸骨,连带着骸骨本身也化作了粉末。
有一说一,这种敌人不能动,任你采撷的感觉,是真让人身心愉悦。
还有就是,这鬼帅威胁错了人,他赵毅是在为林书友留奶没错。
但就算他不这么做,这外围的瘴都被姓李的掌握了,怎么可能会给这帮帅将魂体重回丰都的机会?
姓李的,宁愿把牛奶倒入河里!
一个解决,换下一个。
除了赵毅外,其余人都奔赴的是鬼将,因为大伙心里都很有逼数。
最有逼数的是润生,他晓得自个儿对这些魂体毫无办法,干脆就留下来保护小远,直接不去。
饶是如此,赵毅的效率依旧最高。
“姓李的,借我赵家先祖法器一用!”
这一声高呼里,饱含心酸。
那把先祖铜钱剑,赵毅用起来最为顺手,可每次都得借。
李追远没吝啬,掏出一把铜钱,给赵毅甩了过去。
少年得继续镇压这瘴,与判官对峙,这剪除鬼帅的事,还是得靠赵毅带头。
铜钱入手,手腕一翻,即刻成剑。
“姓李的,我可能真会把这把剑昧下来!”
“你试试。”
“我真心动了,想试试,你看我敢不敢!”
“你敢?”
“别威胁我,我就算真拿了你的剑,你能怎么着啊?”
见了秦柳两家牌位,又给柳老太太磕过头得到提点后,赵毅的心态发生了不小变化。
家里的那些老不死的,早就上了他日后必清除的名单,老不死的都愿意舍弃,所谓的赵家宝库……又有什么不舍得的?
继续只盯着这些瓶瓶罐罐,眼窝子一代代浅下去,赵家哪有可能再出龙王。
不如真拿了这铜钱剑,给姓李的借口去自家宝库逛一逛,依姓李的那拿了你的东西总会等价基础上翻倍还你的性子,破财得功法,还真不亏,毕竟后者你压根买不到。
铜钱剑在手,面对下一个鬼帅时就简单多了。
先将铜钱剑刺入鬼帅眉心,曾经属于龙王的法器,专克邪祟,这鬼帅虽有阴司编制,可到底不像是白鹤童子当初那般洗白上岸成阴神。
刹那间,白烟升腾,额头开洞。
银镜放入,白光剧烈释放,鬼帅身体加剧颤抖。
赵毅又将铜钱剑置于鬼帅后脑勺,连续不断地抽击,加速这一进程。
一回生二回熟,在炮烙鬼帅这方面,赵毅越来越得心应手。
只是胸前的桃花彻底黑了,赵毅的唇也渐渐发紫。
不过他还没到极限,桃花黑了,可里面的心还是红的,这意味着仍有继续心黑的余地。
林书友这里刚解决好第一尊鬼将,方法就残暴得多,先用双锏将其载体打破,再由童子施展术法对其魂体进行镇杀。
鬼将魂体崩溃前,发出怒吼质问:
“你我本同类,相煎何太急!”
未等童子回答,鬼将就崩散了。
等对第二尊鬼将下手时,它开口道:“都是鬼……”
被前一个憋了一肚子气的童子终于得到释放机会,直接回骂道:“羞与尔等为伍!”
鬼将:“不过是当了阴神……”
童子:“我羞与阴神为伍!”
鬼将:“那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林书友:“南通捞尸李座下————白鹤真君!”
双锏再度祭出,一通发力猛砸。
这里头,多少带着点与过去那个放荡不羁的自己划清界限的意思。
谭文彬面对着身前的鬼将,闭着眼,双手张开。
蜈蚣、猴子、犀牛、蟒蛇,这些虚影此刻全部攀附在这尊鬼将脸上,对其感知进行疯狂地破坏。
速度比较慢,但进度走得很稳定。
人被削成人棍后会生不如死,魂体被抹去所有感知后,自然无法维系。
一缕缕杂乱的鬼气不断从鬼将身上溢散而出,鬼气越溢越多,可这挣扎的力度却越来越低。
梁艳、梁丽姐妹并未分开,二人选择联手,以阵破鬼将魂体屏障,再将银钉一根根打入魂将体内。
银钉布置完毕后,引动第二层“剥皮”,再施以银针。
姐妹俩像是在剥洋葱,一层一层地将鬼将剥开,直到其彻底瓦解。
这效率,也就仅次于她们的头儿赵毅。
“啊!!!”
“等一下,这次没配好,你等我重配。”
落在阴萌面前的鬼将,是最凄惨的。
别人要么拳拳到肉结结实实,要么崩散得干脆,唯有他,得面对一次次崭新的毒药配比。
这种被束缚在椅子上,强行品尝大餐的感觉,真的是无比煎
熬。
偏偏今天阴萌的手感很差,几次配下来,都没能起到效果,没把人一波流送走,还给人鬼将大人整得够呛。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
“你可是阴家人!”
“你怎么能这么做!”
更憋屈的是,这尊鬼将还不能像其他帅将那般,临死前大骂诅咒,因为阴萌真的姓“阴”。
他就算魂力彻底葬送于此,丰都的本体降格为游魂,也极有可能因为今日对阴家人的谩骂,沦为昔日同僚的折磨对象,以此与自己划清界限。
阴萌:“你知道我姓什么,你知道我是哪家人,可你依旧敢在我新家门口堵我!”
鬼将:“……”
身为阴家当代唯一血脉,先前判官对她行礼的态度表明,自己在这一浪里,应该是有一定特权,至少是区分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