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龙虎山上,道门大劫。神仙世家,南北分传。
;;三十多年前,南张覆灭,从此便成绝响。
;;谁能料到,这一脉香火未断,还有传人在世。
;;“南张传人……南张传人……”
;;张无名眸光颤动,死死地盯着张凡。
;;这一刻,他心中波澜骤起,终于再难压抑,再难平复。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萍水相逢之人,他乡偶遇之客,竟是南张传人。
;;对于张无名而言,这个身份比起无为门传人来说,更加惊心动魄,更加不可思议。
;;“你现在的表情算是有点意思了。”
;;张凡看着张无名的神色,嘴角微微扬起,笑得满心开怀。
;;就算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此刻也是手足无措,这样的张无名似乎更加顺眼一些。
;;“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张无名苦笑道。
;;张凡的身份可比他想象的更加敏感。
;;“怕是来不及了。”
;;“命运……真的很有意思。”
;;说着话,张凡抬手,拍了拍张无名的肩膀。
;;“南张的后人,进来吧。”
;;就在此时,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再度从黄皮洞中传了出来,洞口处,那两头石兽口中的火光摇曳生姿。
;;黄九妹看着张凡,神情恍惚。
;;那口洞,平日里就算是他们这些成妖的子孙也不能轻易踏足。
;;“张凡……”
;;远处,李妙音忽然呼了一声,她秀眉微蹙,下意识摇了摇头,美眸中噙着一丝担忧之色。
;;张凡点了点头,示意无碍,他稍稍一顿,迈步走进了黑漆漆的古洞。
;;滴答……滴答……
;;古洞内,清冷水滴落下的声音不绝于耳,从幽深处传来。
;;张凡摸着黑,渐行渐远,隐隐间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说不上来有多特别,却是他从未闻过的气味,像极了过去乡间土庙里的烟火气。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缕幽黄的火光,两粒如黄豆大小的烛火在跳动。
;;张凡止步,借助那昏暗的烛光,方才看清,两道身影盘坐在破旧的蒲团之上。
;;其中一位是老者,身形佝偻,瘦的皮包骨头冷冽的光泽正直勾勾地盯着张凡,好似从他踏入古洞的那一刻,便在观察。
;;另一位则是老妪,穿着花棉袄,头上竟还带着大红花,显得颇为艳起,脸上厚厚的粉如同腻子一般,将那一道道褶子遮掩的如同起皮的墙面。
;;如此两位老人家,不看装扮,像极了张凡小区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平平无奇,甚至感受不到丝毫精怪妖鬼的气息,更不像是修行者。
;;可是,张凡却知道,越是如此,越显得道行高深。
;;庸常之中,微芒不朽。
;;平凡之处,飞尘不穷。
;;或许,修行便是从平凡修至超凡,再从超凡返于平凡。
;;轰隆隆……
;;突然,一阵震耳的声响从两道苍老身影后面传来。
;;张凡抬眼望去,方才发现,两人身后竟是立着两尊大瓮,盖子用黄泥封印,各自贴着一道泛黄的符箓,看样子有些年岁。
;;“炼妖身!?”张凡心头微动。
;;精怪夺舍人身,便为妖鬼,然而他们的本体依旧是最大的依仗,同样也是最大的弱点。
;;就像当年老余,在蜀中被青城山的高手毁掉了鲤鱼本体,从此修为便再难精进。
;;正因如此,妖鬼之中有一种道法,能将妖身炼尽,似炉中炼丹,如火中炼剑,最终于身窍之中,再度蜕变。
;;那般过程玄玄妙妙,非是常人可有机缘一见。
;;念及于此,张凡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如果他猜的不错,那两尊大瓮里应该就是这两头老妖的本体……
;;两只大黄皮耗子。
;;“年轻人,看够了吗?”
;;就在此时,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将张凡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一低头,便见干瘦老者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晚辈变态……失态了!”张凡干笑道。
;;“对年轻人不要太过苛责嘛……”
;;老妪轻语,看向张凡的眼神却是有些恍惚。
;;“你跟他真像啊。”
;;“谁?”张凡愣了一下。
;;“三尸道人!”老者沉声道。
;;他幽幽地望着张凡,眼中好似泛起一抹追忆之色,神情变得越发的不自然。
;;“两位前辈见过三尸道人?”张凡忍不住问道。
;;转念一想,精怪修行,比起人类的岁月更加久远,毕竟他们化妖成人便需要漫长的时间。
;;“那时节,我们还未成妖……”老妪喃喃轻语。
;;她叫黄巧娘,身边的老者叫做黄书郎。
;;许多年前,他们也只是这十万大山中两只普通的黄皮耗子,流窜于山野,徜徉于洞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来了……”老妪的眼中浮现出追忆之色。
;;“那个男人的架子可真大啊……他就一个人,孤身而来,十万大山上上下下都被惊动。”老者感叹。
;;纵然光阴如水,哪怕岁月如梭,他依旧记得当年的盛景。
;;十万大山,妖山古洞,万千精怪妖鬼齐聚,似临大敌,如朝仙神,只因那个男人踏足了这片绝境。
;;黄书郎眸光涣散,浑浊的眸子里藏着一丝向往和敬畏。
;;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架子比天还大,气魄比海还深。
;;那一天,就连行将就木,时日无多的老妖魁都走了出来,迎接那个男人的到来。
;;“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破落的道士,浪荡江湖,随风漂泊……当时我还就想,这样一个人,真的是天下第一吗?”
;;老者的目光越发涣散。
;;昨日韶华,仿佛便在今朝,只在眼前。
;;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藏在荒草之中,遥遥望着那个胡子拉碴,却依旧意气风发,眼中有光的男人。
;;“他不是天下第一,谁又是天下第一呢!?”老妪喃喃轻语。
;;忽然,她头上的大红花轻轻震荡,一阵阵花粉飘香洋洋洒洒,散落在古洞之中,沉浮在张凡眼前。
;;呼……
;;刹那间,张凡元神震荡,他好似看到了无数的光影在跳动,在纷飞。
;;大日高悬,阳光灿烂。
;;苍山深处,一道道妖气纵横环绕,似大兵压境,如催城围杀,更不用说那隐于山下,藏于荒草之中的精怪。
;;十万大山,妖鬼精怪,足有数千之众,全都蛰伏于此。
;;如此声势浩大,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怀着敬畏之姿,仰望着山殿。
;;那里,一道孤瘦人影盘坐,穿着宽大道袍,对面庞大的身影好似小山丘一般,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恐怖的妖气,那超过任何一方的绝强妖气。
;;阳光照在那道庞大身影之上,映落于岩壁的却是一头巨象的影子。
;;“三尸道人,就算你神通盖世,也未必能够将我十万大山的妖众全部杀尽。”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从山巅传来,刺痛着所有妖鬼精怪的耳膜。
;;老妖魁发话了,他虽年迈,可凶威犹在,一道道身影尽都低头。
;;
;;“你走吧!我十万大山没有你喝的酒。”老妖魁下了逐客令。
;;“知音不在千杯酒,一盏空茶也醉人。”
;;就在此时,那道孤瘦的身影说话了,他晃动着手中的空杯,嘴角微微扬起。
;;“老象,你看我这盏茶滋味如何?”
;;“茶?哪来的茶?”老妖魁看着那晃动的空杯,沉声道。
;;“这就有了。”
;;那道孤瘦身影轻语,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空杯,一点落地,金石声起。
;;轰隆隆……
;;突然,一阵恐怖的气象遮天蔽日,横压群山。
;;所有妖鬼精怪面色骤变,纷纷抬头望去,刹那须臾间,那气象越发恐怖,纵横南北,延绵东西,天不能见,地不能视,日月轮空,群星惊悚。
;;在那之中,似乎只有一人,也只能有一人,霸天绝地,唯我独尊。
;;轰隆隆……
;;下一刻,一道道元神冲天而起,竟是不由自主地飞向同一个方向,飞向了那个男人身前的空杯。
;;十万大山,妖鬼伏藏,万千妖鬼,转瞬之间,便成了那盏空杯茶香。
;;那个男人坐在那里,便已经压得十万大山尽都低头。
;;试问天下群山,是否此峰最高?
;;独立处,天下英雄谁人敌手?
;;“天下第一,当真是天下第一!”
;;山巅之上,老妖魁声音干涩,藏着难以言语的恐惧与震撼。
;;轰隆隆……
;;光影幻灭,如尘落下。
;;唯有震撼依旧,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
;;“三尸炼神……那个男人真是霸道,一杯藏尽十万大山的妖鬼精怪……”老者悠悠感叹。
;;那一日,他的元神被隔空摄取,至今难以忘怀。
;;“那天之后没多久,老妖魁郁郁而终。”
;;老妪轻语,看向张凡的神情越发复杂。
;;“你刚刚的手段跟他可真像啊。”
;;“只不过,你是萤火之光,他却是皓月之辉。”
;;张凡闻言,却是没有反驳,这样的评价已经很高了,毕竟拿来做比较的可是昔日天下第一高手。
;;况且,张凡不过是吞了黄皮洞的妖鬼。
;;可是当年的三尸道人,可是见过十万大山的妖鬼精怪统统摄拿。
;;一人压群山,高下立判。
;;“岁月真是神奇……”老妪感叹道。
;;“生与死,在岁月之中,并蒂而开!”
;;岁月缓缓,同时藏着腐朽与新生。
;;老妪看着张凡,她仿佛见到了岁月的轮回,眼中竟有晶莹闪烁。
;;曾几何时,她也如张凡这般鲜活。
;;这一刻,或许她在感叹岁月的无情,又或者是悲悯于了无希望的长生。
;;“前辈……”
;;张凡轻唤,将老妪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一把年纪了,不必如此姿态。”老者斜睨了一眼,淡淡道。
;;“年纪大了,总是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儿。”
;;“毕竟,岁月就是用来缅怀的。”
;;说着话,老妪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如同腻子的粉洋洋洒洒落下。
;;“南张的小鬼,你看重了我们洞里的九丫头?”老妪话锋一转,突然道。
;;“同道中人。”张凡略一沉默,旋即道。
;;“人类说话都这么官方吗?”
;;老妪转头,看向老者。
;;“虚伪是他们的本性。”老者点了点头。
;;“三小子傍上了白鹤观,九丫头却搭上了你这条线。”老妪摇了摇头。
;;“前辈的意思是……”
;;“说实话,我们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下面的小崽子拉帮结派捞好处可以,可是真要让我们黄皮洞出人出力……”
;;“那是没门!”
;;“……”
;;“不愧是老妖怪啊。”张凡心中默默叹道。
;;敢情洞里的事情,这两只老黄皮耗子心里跟明镜似的,无论谁投靠谁,只要好处给到位,喊口号,表忠心可以,但真要出力,那是没门。
;;换句话说,这叫保持中立,左右逢源。
;;“前辈的意思我明白了,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张凡点了点头。
;;他也没有想要将黄皮洞拉到自己的船上,只要不偏帮,站到白鹤观那边就可以。
;;至于李长庚,他想当冤大头,张凡也乐见其成。
;;再者说,他跟黄九妹已然结下善缘,有朝一日,黄皮洞改朝换代,也未必不会结出善果。
;;“小鬼,你修炼了三尸照命吗?”
;;突然,老者开口了,他幽幽地盯着张凡,眉头微微皱起。
;;“也算也不算吧。”张凡略一思忖。
;;严格说来,他只是修炼了【三尸照命】的分神大法,那是入门的功夫,至于静修却是未必。
;;“你于此法根种已深啊。”老妪感叹道。
;;“当年,你们南张一脉有人曾经数度入十万大山,探究此法之秘。”
;;“南张一脉?”张凡心头微动,忍不住问道:“谁?”
;;“神卦张天生!”老者吐出了一个名字。
;;“你应该认识。”
;;“嗯,他是我爷爷。”张凡点了点头。
;;“原来你是他的后人。”老妪恍然道。
;;说到这里,老妪稍稍一顿,摇了摇头道:“你实在不应该修炼此法。”
;;“为什么?”张凡下意识问道。
;;“当年张天生走遍十万大山,还是有些发现的,他曾经做客于我黄皮洞,论及九法,便说过……”
;;“九大内丹法,除了从未出世的第九法之外,最难修炼的便是三尸照命。”
;;“你知道这是为何?”
;;“为何?”张凡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三尸照命与其他法门不同,看似终结,实则开始。”老妪感叹道。
;;“什么意思?”张凡眉头皱起。
;;“张天生留下了一句话。”老者冷冷看着张凡,苍老的嘴唇轻启道。
;;“功成之时,劫来之日!”
;;“切忌!切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