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
当翠屏山的主战场还在厮杀时,被刘继隆委任绕后的高述也成功带着三千步卒从南部山区绕到了马湖江西岸的滩涂上。
几名塘兵扒开了面前那枯黄的芦苇丛,连续深入数十步后,这才看到了躲在芦苇丛中的汉军袍泽。
“都尉,向北走出滩涂五里后就是平地,但有唐军的精骑巡道,数量数百人,还有可能更多。”
率领塘兵前去探哨的校尉恭敬禀报,高述闻言眉头紧皱,不免询问道:
“沿途都是平地?临近马湖江的江岸呢?”
“江岸都是滩涂。”校尉恭敬回答。
闻言,高述沉吟片刻,思绪万千,最终还是下令道:
“节帅令我出兵偷袭唐军后方,如今我们好不容易绕过来,要是因为对方是精骑而撤退,即便没有过错,也无实功。”
“传我军令,半柱香后行军北上,沿着江岸滩涂行军,若有精骑来扰,全听我军令行事!”
“是!!”
在诸将应声下,三千汉军步卒开始准备起来,直到半柱香后,更是三军拔营向北而走。
半个时辰后,高述所率兵马被唐军精骑发现,刺耳的哨声层层传递,向北而去。
高述见状拔高声音:“不必惊慌,若唐军精骑而来,且用弓弩依照百步,五十步之范围打杀便是!”
军令传达,汉军以长蛇阵向北而进,同时巡道的唐军精骑也慢慢集结了起来。
随着唐军精骑数量不断增加,最后更是以三千精骑将汉军包围在江岸滩涂时,汉军兵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尽管数量相差不大,但精骑看上去就比汉军“更多”。
三千精骑若是发起突击,汉军即便能稳住阵脚,也会死伤惨重。
一时间,高述脸色阴晴不定,而唐军精骑在看到汉军行走滩涂时,也无法下定决心突击。
骑兵若是失陷滩涂,那便是任人宰割的肥羊了。
正因如此,指挥精骑的蔺茹真将没有贸然进攻,而是派人将军情往翠屏山传去,同时与江岸的高述所部僵持。
两刻钟过去,当快马带来了蔺茹真将的军情后,坐镇千佛寺的高骈,这才舒缓了一口气。
他目光向战场打量,但见刘继隆已经整军主力,随时就会发起进攻。
三万人强攻一万三千余人,若无其他手段,己方必然守不住。
“投石机准备……”
“是!”
随着高骈缓缓开口,旗兵立马挥舞起了令旗,并派人送出军碟。
很快,看守南山与翠屏山民夫的将领们得令,他们开始命令民夫装填投石,等待军令投石进攻。
“进!”
“呜呜呜——”
号角吹响,三万汉军开始列阵发起进攻。
汉军以盾车在前,步卒在后,不断推进。
面对汉军的进攻,高钦所部唐军面色凝重,手心不断冒汗。
“放!”
“砰砰砰——”
伴随汉军走入三百步距离,南山与翠屏山的投石机开始发作。
霎时间,五十余颗半人大小的投石落入汉军阵中,被砸伤砸死的兵卒不在少数。
哪怕不少投石砸偏了,也会顺着山坡滚下来,击伤不少汉军兵卒。
一轮投石结束,汉军死伤百余人,而汉军并不为所动,仍旧列阵进攻。
半盏茶过去,唐军再度投石进攻,为汉军带来不少死伤。
阵中的汉军兵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袍被砸死,这使得他们脸上布满冷汗,眼睛空洞无神。
他们佯装冷漠与平静,可心底仍旧不断升起恐惧,那恐惧之中,还隐藏着丝丝愤怒……
节制前军的王建,很明白兵卒们的心理活动,因为他也曾是这群兵卒中的一员。
正因如此,当盾车距离唐军越来越近的时候,他骤然举起了手中马槊:
“杀敌报仇,就在眼前。”
“想想因此战而死的同袍弟兄!想想在家乡等待尔等凯旋而归的父老!”
“是窝窝囊囊的死在投石下,还是死在冲锋的道路上,你们自己选!”
“呜呜呜——”
“杀!!”
王建的话音落下,王郅便立马吹响了号角,将原本就在压制怒火的汉军怒火给勾了出来。
盾车在汉军兵卒的推动下,狠狠撞向了唐军的军阵,但并没有给唐军带来什么伤亡。
指挥军队的高钦,与观望全局的高骈皆不明所以,但很快他们就了解了。
“轰隆——”
当盾车湿牛皮下隐藏好的火药包被点燃并爆炸后,整辆盾车被炸得四分五裂,而汉军早已后退十余步之远。
毫无防备的唐军,被火药包内的铁丸击中,无数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意识模糊的倒在了战场上。
“杀!!”
没给唐军反应的时间,当唐军的阵脚兵被解决大半后,汉军便毅然决然的发起了冲锋。
霎时间,三万汉军强攻唐军,而失去了大半阵脚兵的唐军还没有来得及补充,就被汉军冲锋凿穿了前阵。
“前阵后撤,中军作阵脚兵,不得后退!!”
高钦反应了过来,连忙调整部署,而千佛寺前的高骈也气得脸色涨红。
他没想到,刘继隆竟然会将用于守城的方术,作用在战场之上。
他此前见过汉军的那些方术器械,不是太过笨重,就是杀敌范围太小。
正因如此,他还未将这些方术器械当成战场上可使用的“兵器”。
不过刘继隆今日利用盾车掩护来使用此等手段,倒是为他上了一课。
“区区方术,真以为只有你刘继隆精通?”
高骈目光看向自己身旁的旗兵:“传令,投石机上火球,绝不可让叛军攻破阵脚!”
“是!!”
令旗兵挥舞旌旗,很快两山阵地上的将领便得到了军令,纷纷回头,拔高声音:“上飞龙火球!”
随着将领的声音响起,民夫们很快搬来了一个个三尺大小的纸糊圆球,将其放在投石机上,点燃火绳后,砸动机关。
霎时间,数十颗圆球被从山巅抛向山谷间。
当这些圆球即将落下时,它们骤然在空中炸开,无数铁锭铁丸飞射,但威力并不大,根本无法做到如汉军火器那般的穿透甲胄。
饶是如此,它们的爆炸,却还是击伤了诸如手臂、小腿等防护薄弱部位。
“火器?!”
王思奉脸上浮现错愕,下意识看向自家殿下。
刘继隆脸色虽然微变,但看到唐军手中火器的威力后,他又重新放下了心来。
“不过就是稍大一点的烟花罢了,不用担心,速速破阵!”
刘继隆沉着下令,原本惊诧的汉军将领,这才反应了过来。
唐军的火器威力,确实远不如汉军火器威力。
如果刚才投掷的是汉军的“万人敌”和“火药包”,那官道上估计早就躺下一大片了。
对此,刘继隆也早有准备。
毕竟火药配方在中唐就已经出现并扩散了,江淮地区更是出现了许许多多制作烟花的工场。
只要高骈花些心思,他不可能找不到制作火药的配方和制作烟花的工匠。
但汉军的火药配方是经过无数次调配后最完美的配方,而唐军的火药配方明显不对劲,故此威力要小上许多。
高骈倒也清楚这点,所以他增加火药数量,以此来增加铁丸威力。
不过即便如此,唐军的火器威力也实在是太小了,对付无甲或薄甲的兵卒还可以,对付穿戴重扎甲的汉军,还是太过稚嫩了些。
“混账!!”
眼看着己方火器威力远不如汉军火器威力,高骈忍不住攥紧手中刀柄。
他花了几年时间,投入了无数人力物力,结果制作出来的火器却还是不如汉军的火器。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高骈看着引燃方式差不多,威力却差很多的双方火器,思绪高速运转。
只是刘继隆既然见到了他的火器,自然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
“传令!”刘继隆抖动马缰,目光扫视众人:
“竖起大纛,全军压上!”
“呜呜呜——”
“咚!咚!咚!”
当擂鼓与号角同时奏响,代表刘继隆的大纛高高竖起,原本就已经将唐军稳稳压制的汉军,此刻更是如打了鸡血那般亢奋起来。
“汉王殿下压阵了!”
“弟兄们!汉王殿下压阵,你我还有何可惧?!”
“压上!”
“杀——”
当刘继隆开始为三军压阵,汉军的兵卒立马感觉到自己凭空生出一股力气。
汉王敢于压阵,那他们作为汉王麾下的将士,也自然要保障汉王的安全!
“杀!!”
喊杀声络绎不绝的响起,原本还能勉强稳住阵脚的唐军,此刻竟隐隐动摇了起来。
“阵脚不得辄动!”
高钦亲率督战队督战,中军五千余人见状不敢后退,只能与汉军战锋不断交锋碰撞。
“嘭!!”
长枪断裂,兵卒各自被对敌之人击中胸膛,负伤后退。
后方的兵卒迅速部位,稳住大军阵脚,而唐军的投石机仍在运作。
汉军不敢用投石机投掷火药包,因为唐军数量相比较之下较少,若汉军与唐军交锋,火药包很有可能会误伤己方兵卒。
相比较之下,唐军就没有这个顾虑,毕竟汉军三万余人,队伍拉长二里,有足够的空间施展手段。
正因如此,唐军的火药包不断在汉军头顶爆炸,但由于威力太小,除了心理震慑外,并不能对汉军造成什么较大的伤亡。
“杀!!”
翠屏山腰,张武与张璘各自率领兵马交战,张武麾下尚有四千余人,而张璘麾下却足有近万人。
双方厮杀间,随着汉军不断依托队型恢复体力,两方僵持间,张璘渐渐冲动。
他看到了压阵的张武,当即取弓搭箭,往张武射去。
“都督!”
“我无事!!”
张武胸中箭矢,四周都尉、别将尽皆慌张,但张武只是缓了一口气,便咬牙将箭簇拔了出来。
张璘勇武,所弓箭为一石五的强弓与破甲所用凿子箭,张武自然负伤。
饶是如此,张武却依旧镇定自若,对左右说道:“召军中神射手前来,稍后我寻衅敌将,以神射手面突敌将!”
“是!”左右尽皆应下,随即召神射手靠近张武。
眼见十余名神射手都准备好了,张武这才起身,拿起凿子箭对唐军叫嚷道:“唤汝将领好好练练箭术,暗中冷箭,竟能射偏,哈哈哈哈……”
张武如此嘲讽,令唐军兵卒不免士气低落,张璘在后方也气得不行。
“荒谬,某明明亲眼见他中箭,为何如此?”
张璘不服,准备继续张弓搭箭,而张武左右十余名神射手眼见张璘张弓搭箭,他们尽皆张弓,众箭往张璘射去。
“额啊!!”
张璘捂着面部,后仰倒去,但见一支箭矢射在他面部,而他此刻握着箭矢,鲜血不断从面部流出。
“使君!!”
眼见张璘中箭,四周唐军顿时乱了阵脚,而张武见状则是振臂高呼:“哈哈,敌将中箭毙命,随我杀!!”
“杀!!”
得知敌将中箭,加上唐军阵脚已乱,汉军根本没有犹豫,跟随张武便杀了上去。
“撤!撤军!”
左右护着不断发出惨叫的张璘往千佛寺后撤,近万唐军原本还能保持阵脚,但随着张武率军穷追猛打,他们阵脚渐渐生乱。
“怎么回事?!”
眼见己方阵脚松乱,原本还能沉稳站在千佛寺前的高骈开始慌乱。
不多时,张璘被护卫着来到高骈面前,高骈见到半张脸尽皆鲜血的张璘时,心止不住凉了半截。
“张郎君为何如此!”
高骈抓着都将的领子质问,都将磕磕绊绊道:“敌军以神射手面突张使君,张使君面部中箭,末将只能下令撤军。”
“混账!!”
高骈气得将他推倒,随后上前检查张璘伤势。
但见箭矢射中了张璘的左脸,射穿脸皮同时,顺带射断了两颗牙齿。
正因这两颗牙齿阻碍了箭矢,这才保住了张璘性命。
“快,速速送往僰道城治伤!”
高骈眼见张璘没有性命之忧,立马派人护送他去治伤,同时接管了翠屏山的近万唐军。
在汉军的追击下,近万唐军只能背靠千佛寺驻守,而高骈在接管唐军后,立马开始结阵,准备将追击而来的汉军尽数留下。
张武眼见高骈大纛在此,也不由得警惕起来,同时往山下派去塘兵,将此事告诉山下的刘继隆。
张武率军后撤数十步,列阵休养体力,而唐军则是结阵以弓弩和汉军对射起来。
霎时间,箭如飞蝗,无数箭矢穿梭两军之间,射中不少兵卒。
汉军擅长弓箭面突,故此唐军面部中箭者不在少数。
高骈的精力被分散,不仅需要观察整个战场全局,还需要亲自指挥眼前近万唐军。
官道上的高钦所部,此刻已经被汉军压得节节败退。
中军五千兵卒死伤大半,高钦只能用后军顶上,同时撤下中军,将中军残兵与前军的残兵组织一处,编练一军。
李商隐率军与鲁褥月在南山僵持着,勉强能稳住阵脚,但若是汉军在其他两个方向继续僵持下去,他这四千多人也有被击败的风险。
这种局面下,距离他们七八里外的江岸上,蔺茹真将最终还是率先沉不住气,准备对高述所部发起突击了。
“唏律律……”
眼见着蔺茹真将调整精骑阵脚,高述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拔高声音道:“各团量抽捉马人,若敌军出精骑突击,战锋队却其锋,捉马人即应捉马,捉者立斩。”
“是!!”
左右都将尽数应下,通过旗语与口口相传的方式,迅速将军令传递到了全军。
“呜呜呜——”
果不其然,当唐军的号角吹响,三千精骑立即朝高述所部杀来。
百余步的距离对于精骑而言,刚好是冲锋最佳的距离。
“列阵!!”
高述拔高声音呐喊,三千汉军外围的战锋队,立马挺枪列阵。
枪阵背后,手持陌刀的捉马人已经准备好了手段,而跳荡兵也握紧了手中的钝兵。
“杀!!”
沉闷的铁蹄声宛若踏碎了土地,气势凶猛的冲撞而来。
这一刻,双方即将碰撞的兵卒脑中尽是空白,等反应过来后,却是长枪断裂,人仰马翻……
“嘶鸣——”
“嘭!”
“额啊……”
战马吃痛嘶鸣,骑士被甩飞,作为战锋队的汉军兵卒被马槊刺中胸膛,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最后重重砸在地上,嘴角不断流出血沫。
左右同袍把他们拖到了后方,而捉马人也在此刻跟随跳荡兵压上。
丈许长的陌刀被高高举起,狠狠将马首斩断。
鲜血宛若水泵般喷溅而出,骑士跌落马下,跳荡兵开始上前用斧头与锤子猛砸这些唐军精骑面部。
只是几个呼吸,一条条鲜活的性命便成了烂肉。
“杀!!”
汉军眼见唐军精骑冲锋受挫,此刻根本不管己方伤亡,而是全部压上,将骑士从马背上挑落,由跳荡兵结束他们的性命。
滩涂限制了骑兵转向,不少骑兵因为重量太重而陷入其中。
蔺茹真将眼见如此,当即吹响木哨,准备后撤。
“哔哔——”
“莫要放跑他们!!”
高述听到了哨声,也见到了正准备调转马头撤退的唐军精骑。
他振臂高呼,带着汉军冲入阵中,左突右刺间,将无数唐军精骑挑落马下,与跳荡兵配合砍杀这些骑兵。
蔺茹真将率先率领千余精骑撤出战场,眼见剩余精骑被汉军缠住,他当即催马率军发起二次突击。
“结阵!!”
高述眼见蔺茹真将率精骑二次突击,指挥左右开始团结一处,结阵自保。
百余人骤然聚集一处,结直阵试图挡住蔺茹真将兵锋。
然而当双方发生碰撞时,汉军军阵被精骑瞬息间突破,但好在左右汉军尽皆结阵,丛枪左右突来,冲锋在前的蔺茹真将不知被何人击中胸口,差点坠落马下。
“撤!!”
感觉到胸口疼痛的蔺茹真将连忙下令后撤,四周精骑连忙吹哨。
三千精骑突击而来,最后撤走的只有两千余人,剩余的不是被汉军留下,便是被斩杀当场。
疾驰往北的同时,蔺茹真将只觉得胸口有东西要出来。
他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左右见状惊慌失措:“兵马使!”
“撤,传令给高王,蔺茹真将无能,未能挡住汉军……”
一口鲜血吐出,蔺茹真将脸色变得惨白。
左右护着他撤往僰道,同时留驻精骑守住官道,纵使不能在滩涂上击败汉军,但汉军也别想从滩涂上从容登上官道。
“杀!!”
此时此刻,翠屏山与南山之间的官道上,局势骤然明朗起来。
虽有两山阵地上的火器干扰,但汉军还是将唐军打得节节败退。
翠屏山上,正在与张武僵持的高骈眼见局势不妙,他正犹豫是否撤军,却见快马沿着山道冲到千佛寺,来到他面前作揖。
“高王,汉军在南边击败我军精骑,蔺茹真将兵马使负伤败走……”
“……”高骈沉默,经历了刚才张璘负伤的事情后,他此刻已经后悔在僰道城与刘继隆交锋了。
本以为依靠火器,自己最少能让汉军吃瘪,可现在吃瘪的依旧是自己。
想到这里,他深吸口气道:“传令鲁褥月,撤往僰道城。”
“令高钦坚守两刻钟后,与吾共同撤往僰道城。”
“是!”快马作揖应下,随后策马通知各军而去。
一炷香后,得到军令的鲁褥月开始从南山撤军。
李商隐没有立即追击,只因他所率汉军情况并不好,轻易追击,很容易被反击。
不过正在指挥三军的刘继隆得知鲁褥月撤军后,他便猜到了肯定是高述建功,于是对刘英谚、王思奉下令道:
“传令前军王建,破阵者擢升三级!”
“是!!”
刘英谚与王思奉作揖应下,很快便派人将刘继隆的军令传到了王建面前。
王建得到军令,振臂高呼道:“传令前军,破阵者擢升三级!!”
“杀!!”
军令传达,本就胜利在望的汉军愈发勇猛,而高骈眼见汉军如此勇猛,当即舍弃了两山之上的投石机阵地与民夫,率领大军撤下山去。
张武没有追击高骈,而是率军前去占领翠屏山的投石机阵地。
唐军开始如潮水般撤退,而汉军却发挥起了穷追猛打的作风,追着唐军杀出山谷。
“高王,叛军穷追不舍,我们恐怕摆脱不了他们!”
鲁褥月策马追上高骈,表情着急。
高骈闻言,当即勒马看向鲁褥月:“你亲率两千精骑为三军断后,只要挡住一刻钟即可!”
“是!”听到高骈这么说,鲁褥月立马脱离队伍,将蔺茹真将留下的两千多精骑节制断后。
当唐军两千多精骑列阵官道时,原本还在追击的汉军立马停下脚步,下意识结阵固守起来。
高述眼见汉军杀出谷口,立马率军与王建会师,而李商隐与张武也占据了翠屏山和南山的营盘,缴获了五十余台投石机和五千多民夫。
刘继隆率领三军走出谷口时,高骈已经率领唐军远遁僰道城,王建见到刘继隆到来,立马上前作揖:
“殿下,高骈撤往僰道城,留下两千余精骑断后,我军眼下是否应该趁势追击,一举将其击败?”
“殿下,末将请令追击高骈!”
高述也催马而来,对刘继隆作揖请令。
眼见二人请令,刘继隆虽然知道高骈估计不会在僰道城停留,但还是颔首准许道:“令你二人率前军追击高骈,不得有误。”
“是!!”
二人作揖应下,随后点齐前军万余汉军,结阵朝鲁褥月杀去,鲁褥月不敢与汉军交锋,只能利用骑兵较快的速度和汉军对峙,减缓汉军追击速度。
如此僵持一刻钟后,鲁褥月这才舍弃了汉军,直奔僰道而去。
王建与高述见状,当即率军追击而去。
在他们发起追击后不久,张武与李商隐将兵马与民夫撤下了翠屏山。
得知刘继隆派人追击高骈的事情,二人闻言面面相觑,张武不解道:
“节帅,高骈狡诈,定然不会停留僰道城,恐怕如今已经渡江东去了。”
李商隐也抚了抚须:“此役我军最少杀唐军万余,足可算重创。”
“高骈应该未曾想过,会在此地折损如此多兵马。”
李商隐这话没有说错,高骈本来是想利用火器,打汉军一个措手不及,结果反倒是他被汉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张璘、蔺茹真将负伤,又折损万余兵马,刘继隆都担心他失了心气,无法开拓黔中道了。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亲自率军穷追猛打,怕的就是把高骈心气打没了。
他留着高骈还有用,至少有高骈在南方,南方不至于群雄割据,人口凋零。
想到这里,刘继隆看向李商隐与张武:“传令三军,进军僰道。”
“是……”
二人虽然好奇自家殿下为什么言行不一,但还是传出军令,指挥三军往僰道城靠近。
不出意料,当他们抵达僰道城时,连接马湖江东西两岸的铁索桥被破坏。
两万多百姓被留在了僰道城,僰道城也被高骈一把大火焚烧起来。
王建与高述正率领兵马救火,刘继隆见状也急忙派兵救火,同时令李商隐安置这些被掳掠的百姓回乡。
相较于汉军占领僰道城的高兴,此刻渡江东撤的唐军可谓低迷。
张璘、蔺茹真将负伤,虽然经过救治,但很难说能否活下来。
除此之外,三万多兵马折损近万,还遗弃了数万百姓。
杨复光将这些战果统统记下,最后交到高骈面前:“高使君,此役我军所杀叛军几何,可有估算?”
“应不少于五千之数……”
高骈知道杨复光在给他挖坑,此时他对杨复光的态度也明显的冰冷了几分。
若非需要做戏给北司看,他也没有必要在僰道打出这虎头鼠尾的一场战事。
杨复光眼见高骈不上套,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还是写上了杀叛军五千之数的记录。
待到奏表写好,他递给高骈阅览,高骈一目十行看完后,冷着脸回应道:“杨监军文采非法,此奏表果有见地。”
“既然如此,那某便带着奏表返回洛阳了。”
杨复光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总之他需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了,现在是时候返回洛阳,加官进爵了。
“请便……”
高骈话音落下,杨复光便笑里藏刀的策马离去,随他而来的北司兵卒也纷纷抖动马缰,跟上了他的步伐。
鲁褥月与高钦见状跟上,忍不住道:“高王,此役……”
“不必再说了。”高骈也知道此役打得十分难看,但只要目的达到就行了。
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张璘与蔺茹真将的安危,以及自己手中火器为何不如汉军火器的问题。
“撤往黔中后,必须要将这个问题弄清楚。”
“没有火器,吾始终差刘继隆一头……”
高骈沉思间,汉军却高歌猛进,连续攻下三川各州县,而他只能率领军民撤入黔中道。
不过在这其中,刘继隆并未攻取戎州南部诸县,而是继续让高骈与南蛮在黔中、戎州对峙。
汉军只需要守住清溪关、僰道城就足够。
时入冬月,高骈率军撤回黔中,汉军彻底占据三川,同时攻占了山南东道的房州、忠州、万州、夔州等处。
刘瞻反应神速,及时调兵五千驻守秭归,这才挡住了汉军东进的步伐。
只要秭归、夷陵两处在唐军手中,汉军想要东出就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对于高骈只与汉军争斗两场便丢失三川十四州,刘瞻还是颇有微词的。
正因如此,当刘瞻的奏表与杨复光先后抵达洛阳后,此时的李漼都不免有些怀疑高骈有养寇自重的嫌疑了。
放下刘瞻的奏表,李漼重新拿起杨复光的奏表翻看,几个呼吸后才放下奏表质问道:“杨复光……”
“臣在!”
此刻的杨复光已经换上一身绯袍,恭敬作揖回应。
“你在奏表之中写上了高千里与汉军在义宾、僰道交战,而高千里麾下九万大军,不过折损万二万兵马便撤回黔中,你以为是否妥当?”
杨复光闻言刚想说什么,却见自家阿耶眼神示意自己,他虽然不解,但还是躬身回答道:
“回陛下,彼时叛军集结十五万大军渡江南下,而高千里已经分兵两万前往了岭南,又分兵万余驻守黔中,手中兵马只有六万。”
“以六万兵马,击叛军十五万大军,势单力孤之下,后撤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况且高千里杀伤叛军万余,斩首之数便不少于一万,可谓是朝廷对叛军近年来最大战果。”
“臣以为、高千里此举虽不妥当,却实属无奈之举……”
杨复光本不想说这些,但眼见自家阿耶眼神示意,只能硬着头皮为高骈说起了好话。
金台上,李漼眼见杨复光这么说,他也微微舒展了眉头,颔首道:“朕知道了,汝等退下吧。”
“臣等告退……”
杨玄阶等人躬身作揖,随后退出了贞观殿内。
路岩与于琮往南衙走去,而杨复光则是跟随杨玄阶等北司四贵往北司走去。
待到他们回到北司衙门,杨复光才开口说出不解道:“阿耶,刚才明明是扳倒高千里的好时机,您为何……”
不等他话音落下,便见杨玄阶主动说道:“高千里无非贪恋权势,但对我北司还算尊敬。”
“可若是如今将其扳倒,届时顶替高千里的,恐怕不是你我想看到之人。”
“更何况,高千里手中还有数万兵马,汝真以为他是那么容易能扳倒的吗?”
杨玄阶的话,令杨复光敏锐察觉到了北司眼下不太妙的局势。
“阿耶与诸位的意思是……”
他试探性询问,杨玄阶与西门季玄、亓元实三人却看向了齐元简。
齐元简眉头紧皱,对杨复光说道:“暂且不要节外生枝,先想办法将山南东道和陕虢的兵权夺下,才是正道。”
“可……”杨复光想说汉军都快打过来了,但又察觉到这么说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只能闭上嘴巴。
杨玄阶作为杨复光的干爹,自然清楚他想说什么,于是安抚道:
“洛阳不行,还有太原,太原不行,还有江南……”
“若是不能控制兵权,你我身首异处就在明朝,知否?”
如今北司式微,已经不能像此前一样牢牢控制南衙,南衙之中也有了不少反对北司的声音。
说到底,还是因为丢失土地,大家利益受损,蛋糕不够分了。
想让他们击败汉军,夺回蛋糕,这是不可能的。
相比较击败汉军,击败同一张桌子的对手,无疑更为轻松。
正因如此,杨复光才会感觉到洛阳城内的气氛不对。
不过在他看来,朝廷若是继续这么争斗下去,那等刘继隆东进时,朝廷恐怕会摧枯拉朽的被汉军所败。
届时即便能逃到江南,又能苟延残喘多久呢?
他很想说出来,但在场的不是神策军中尉就是枢密使,根本轮不到他这个无法挤进北司核心的人提建议。
想到这里,杨复光在心底叹了口气,拱手作揖道:“既如此,那下官告退……”
“去吧,你舟车劳顿,也该好好休息了。”
杨玄阶三言两语间安抚了杨复光,接着便无视杨复光背影,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其余三贵。
只是在他们还在勾心斗角的时候,南边的黄巢却已经按耐不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