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倾斜,整个李鱼川都浸润在雨水之中,消弭了战火烽烟,显得很是宁静。
押粮队运送着从葛荣那里要回来的五千石粮草,运回了李鱼川的坞堡内。
坞堡是兵农合一思想下的产物。
李家的坞堡依山势而建,凭险要而守,乃是一座山城,易守难攻。
李鱼川方圆六七十里,几如一县之辖地。据守坞堡,则足以掌控李鱼川。
不过,这么多的粮草运回来,收获的不是欣喜,而是担忧与质疑。
“族长,这么多的粮草,来路不明,不会有问题吧?”
李元忠看着这一队骑兵,拿起了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你们怕个屁啊!”
“可是……朝廷那边……”
“朝廷?”
李元忠听了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放心,耽误不了你们的前程。”
李元忠并没有安抚自己族中的子弟,而是直接去找了李爽。
屋中静谧,李爽正在洗脚,看见李元忠来了,倒也不避讳。
“老哥来了,可别拉我去喝酒了,我酒量不行。”
李元忠走到了他的面前,拉了张凳子,坐在了他的面前。
“郡公,那些粮草哪里来的?”
“从葛荣处要来的。”
李爽过于实诚的话让李元忠很是愉快,道:
“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勾结匪寇,有谋逆之嫌?”
“我麾下数千甲士,手中握有三州之地,别人愿意说就说呗!”
李元忠听闻之后,大笑。
“好好好,大丈夫当如是也!”
说完,李元忠便掏出了酒壶,要给李爽倒酒。
“老哥,都说了……”
李元忠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拿着盛满了酒的葫芦盖递到了李爽面前。
“这酒,你必须要喝。”
李爽见此,也就喝了。
李元忠又倒了一杯酒,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递给李爽,而是道:
“兄弟,我是酒鬼,酒上面的事情你瞒不了我。你不但能喝酒,还是海量。”
李爽听了,倒是也没有否认,而是看向了李元忠。
这位胡子拉碴的酒鬼长着一张糊涂的脸,可却比谁都清醒。
“我族中那些子弟啊,都读书读的都有些傻了,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担心朝廷。”
河北是北魏的基本盘。
洛阳朝廷的赋税,大半因此。
不过这基本盘并不牢靠。
当年平城因荒年缺粮,拓跋嗣想要从平城迁往河北,最终被崔浩劝阻了。
崔浩的理由很简单。
河北、山东汉人多,平城的鲜卑人少,一旦北魏迁都,河北之人知道了朝廷的虚实,便会轻视朝廷,生出祸乱。
这理由看似有道理,但实际上清河崔氏出身的崔浩有没有私心就不好说了。
就算再怎么轻视,河北的邺城也总要比平城更适合当一国之首都。
关东的世家大族并不想要让鲜卑人的朝廷离自家的坞堡过于近了,倒可能是真的。
和平时期,朝廷需要与世家大族合作,收取税赋钱粮。
乱世之时,世家大族也可以凭借坞堡和当地的人脉,据守自保。
世家大族的能量并不只在洛阳,更生根在乡野之间。
反观鲜卑人,虽然也排列出了鲜卑八姓,与汉人四姓同为甲姓,可因为人少,他们大都集中在了各州的城池之中,乡野之间就很少能够看到他们了。
别看这些汉人的世家大族嘴上时常说着什么天生贵种,天下甲姓之类的话,实际上他们要比任何人都懂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道理。“老哥何意?”
“郡公若有一日欲伸大义于天下,别忘了告诉老哥一声!”
说完,李元忠便喝了手中的酒。
“我什么都不说了,都在这酒里了!”
——
“逆贼,这个逆贼!”
广阳王元深很是愤怒。
他手中握着长乐王元子攸给他的信,看着军报,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眼下这河北,南有葛荣,北有杜洛周。
六镇军在各州叛乱,葛荣在定州、冀州、殷州、相州等地活动。
可偏偏,李爽所部所在的一百里地内,没有叛军活动的迹象。
“大王说得是葛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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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葛荣,本王说的是那大野村夫!”
“大王,慎言啊!”
如今元深可谓内忧外患。
不但朝廷之中有人说他要谋逆,便是定州刺史杨津也在防着他。
“平东将军进入殷州以来,州郡平定,贼寇丧胆,不敢犯之一毫,朝廷那边很满意啊!”
“一场仗都没有打,就能如此,你说他没有和六镇叛军勾结,谁信啊!”
便在元深嚷嚷时,他身边的幕僚小心提醒道:
“大王,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还有附近州郡的一些世族,都派了人去李鱼川见了李爽。”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元深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心累。
这个举动,便是很好的信号。
他不信,但有人信。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元深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嚷嚷道:
“长乐王的忧虑不无道理,不能让此逆贼继续活在这青天之下!”
这话一出,元深周围的幕僚都是面色大变。
“大王,三思啊!”
“本王意已决,不必再劝!”
……
一众幕僚走出了屋子,离得远了,纷纷叹息。
“大王这都自身难保了,还想要弄死李爽。”
“我们不能陪他一起疯,这件事情无论成败,我们都会变成逆贼!”
“那该如何?”
“将这件事情禀告给定州刺史杨津,如此一来,我们就与此事无关了。”
“就如此办!”
……
“大王饶命啊!”
元深看着眼前的被一众甲士押着的属僚,脸上泛着冷意。
“你们想要将我欲诛李爽之事告诉杨津?”
“大王,如今外面那些人都在传,六镇之军欲拥你为主,当此之时,你要诛杀李爽,不管成不成,再无挽回的余地。”
“既然人人都说本王要谋逆,那本王便谋逆了吧!”
元深的脸色有些病态般的苍白,他挥了挥衣袖,下达了命令。
“都杀了吧!”
鲜血挥洒,哀嚎声响起,元深视若无睹,抬首看那一轮清澈的明月,这些日子以来为谗言所迫的内心,第一次平静了。
“李爽,本王终于懂你的感受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