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绍圣四年,元月十六,宋辽之间战争全面爆发。
河北河东两路边线,多处出现战况,大小皆有,争夺激烈。
赵倜接到赵煦圣旨,保住西北无虞,不叫辽军侵占便算大功。
元月二十八,从兀剌海传至消息,辽军终是没有渡过此段黄河,沿河朝北进发,看样子想自上游绕行过来。
赵倜闻讯从弥娥川转回兀剌海,随后仅仅一日,辽军铁骑自北方奔到,强攻兀剌海。
兀剌海也非雄城,此刻天气已经开始转暖,辽军四面架设云梯,佯攻三处,重点攻击西城方向。
赵倜于城头亲自督战,周侗在身后疑惑道:“王驾,辽军几线展开争斗,光是河北那里便几十万人马,河东也有,之前弥娥川过十万数,现在城下怕也有八九万,哪里来的这么多兵马?”
赵倜沉吟道:“契丹建国之初全民皆兵,眼下虽不复那时武功盛势,但人口早就无限膨胀,可动员一百七八十万军队不在话下,若是全力为之,恐能集二百万之数。”
“二百万?”韦寒沉在旁倒吸口凉气:“这么多人,恐怕自古以来也没哪朝可以合这么多可战之兵吧?”
赵倜淡淡道:“辽军内并非契丹一族,其中混杂渤海、鞑靼、女真还有汉兵,往往各行其事,互相难以配合,从中不好调配,实则不足为惧。”
周侗道:“我大宋兵马也不少,若是各地算上,恐怕也过百万了。”
赵倜摇头:“各处禁军加在一起,充其量也就接近八十万,可调战的不过五六十万,倘再加上厢兵乡兵倒是勉强百万,可厢兵和乡兵几无战力,乃工事后勤和建设所用,不好算入进去,不像辽军都是可战之兵。”
韦寒沉道:“若契丹真是起了二百万军马,补给辎重一块如何能吃得消?就算当前辽也富足,总还是难为长久吧?”
赵倜沉吟道:“轻骑如风,真要起那么多兵,不过就是效古来事了,以战养战,烧杀抢掠,倘若过了边境,就是一场巨大兵灾。”
两人闻言皆是变色,韦寒沉道:“殿下,这……”
赵倜微微摇头:“官家不会叫契丹杀过边线之处的,说不定还会御驾亲征,亲自坐镇河北河东。”
“还要御驾亲征?”韦寒沉怔了怔道。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便是如此的道理。”赵倜声音冷漠地道。
周侗韦寒沉互望一眼,脸上皆现震惊之色。
赵倜道:“西北一地由我镇守,自然也是抱着此种心思,但本王却不想以守为主,只有进攻方才是……最好的防御。”
周侗道:“王驾之意是……”
赵倜望着前方城头的烽火拼杀,刀光箭影,淡然道:“待破了这支辽军,辽必然暂时放弃攻击西北,毕竟多线作战本就被兵家忌讳,那时候可以考虑向前进一步了。”
韦寒沉道:“向前进一步?”
赵倜点头:“既然辽军在东面重兵作战,不妨抄一抄他的后路好了。”
大草原广阔,辽国的疆域十分庞大,不但南北,东西更是广袤,若出兵草原攻击西北辽域,行军若是迅速,并不好被发现。
而且辽西北疆域城池其实不多,大城只有两三座而已,多数则为部落,弥娥川军司上面是北阻卜部,然后是达密里部,再往北则是梅里急部。
辽的西北路招讨司,后备之城可敦就在达密里部和北阻卜部之间。
这片区域还有一座大城窝鲁朵,窝鲁朵城是阻卜大王府,是辽帝宫帐所在地,契丹建国之时辽帝经常移帐这里,在此处颁布政令,巡查草原。
但是自从百来年前天下平稳,乱世结束,战端不多,辽帝已经极少往这种西北之地过来,到一甲子左右的时间,更是再无一个辽帝移帐来此,巡查疆国。
可敦城和窝鲁朵城距离不算遥远,只有百里左右,这一片区域算是辽西北的中心,但也不繁华,自从辽帝不来之后,几乎就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现牛羊的景象。
而再往西则是耶刮部和粘八葛部,粘八葛部已经过去了回鹘上方,延伸到东喀喇汗的上面,一部分和东喀喇汗最北面交接。
赵倜所说的抄一抄辽国后路,并不是指跨草原往东,朝辽国西京路上京路而去,而是向着西北,去可敦城与窝鲁朵城。
这一段草原人口远比东方更加稀疏,虽有部落,但除了那几个大部聚集之处外,零零散散的便都是小村小落,沿水草而行的帐篷。
就算几个大部也是没有城池存在,最多由土墙圈起一片地方,多数则为那种原始的木栅围栏,连绵而去。
所以倘若兵锋迅疾,那就是直指可敦城一带。
赵倜道:“辽国西北这些年虽然算不上繁华,但总广有积攒,战马盔甲,皮毛金银,粮食之类恐怕无以计数,能占则占,占不得便打打秋风。”
周侗领会赵倜的意思,之前他曾和赵倜一同往萨满教,这时道:“王驾是想北上可敦?”
赵倜点了点头,负手往城头处走了几步,一支流羽飞来,周侗和韦寒沉急忙挡在前方,打落了羽箭。
辽军这时攻势极猛,但兀剌海早有准备,城上滚木擂石,砖砬灰瓶不断,就算兀剌海城池并不高大,也叫辽军难以攀上。
辽没有床弩这种破城利器,只有投石车,可是和大宋的砲车相比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大宋炮车不但装载重量更多,弹射更远,而且准头极大,操控砲车的军兵和弩车军兵一样,平时多要训练,专练力气和准确度。
东京西山有飞砲营,里面全都是砲兵,专司重型的投石车,大宋称呼投石车机为砲,并非火炮,火炮南宋时候才出现。
而且除了大型砲车之外,枢密院下有专门研究砲这种武器的部门,自建朝时开始,与弩一样研制出各种砲械,还有一些小型的炮车,甚至有肩上扛着的砲机,都在仁宗时编纂的《武经总要》上有所记载。
且草原之地石头等物稀少,除非事先积攒,像兀剌海城中积累搜集许久,姚师闵袭击辽军营寨,宋军攻打弥娥川,很多砲石都是从兀剌海带过去的,就地取材的不算太多,搜集不到足够用的石块之类。
所以辽军本身的投石机和大宋相比就天差地别,又不会如大宋一般会制造泥弹代替石块,所以对兀剌海的城防威胁并不算大,只靠云梯硬攻根本难以下城。
待夕阳西下时,辽军潮水般撤走,赵倜也回了军司,随后召诸将堂议。
此刻兀剌海城的军兵五万有余,之前攻击弥娥川的军队并没有全部带回来,一部分留在那边镇守。
诸将这时纷纷请战,想要杀出城去,毕竟辽军并不比城内多上多少,阵斗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赵倜摇头:“此事不急,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辽军既然不计损失强攻,就放任他们几日,几日后见攻城无效,士气自然低落,到时再出战不迟。”
众将闻言思索,姚师闵道:“殿下所说极是,辽军几乎全为骑兵,而且不比几十年前,此刻哪里有什么攻城经验,定不会长久,等他们气竭时杀出,必然大获全胜。”
赵倜点头,随后几天继续严防死守,城垛前加盾桩,兵丁躲于旁后用军中最长的拐刃枪往下乱捅,拐刃枪头长二尺,杆长二丈五尺,末端有拐,拐长六寸。
此枪主要用于守城,士兵将其架在城墙之上,甚至不用探身观看,就可攻击攀爬城墙的敌军,也可用来破坏敌军的攻城器械,如云梯之类。
辽军一时损失惨重,根本上不得城头,第五日已经减小了一半攻城力度,第六日虚张声势一番便即撤兵。
至到第七日,列军观望,可见几名辽将在阵前窃窃私语,不知商讨什么,却是放弃了继续进攻。
第八日辽军依旧没有动静,宋军从东西北三城杀出,短兵交接大战了一场,辽军略有不敌,败回营寨守营。
当天夜里三更末四更起的时候,辽军偷偷拔营起寨,向北方撤走。
兀剌海城头军兵发现异状,急忙禀报,赵倜连夜升堂,一道道命令传递下去,大军出城追杀。
至天色渐亮已经撕裂辽军断后队伍,衔尾而至,一路竟然上了草原地带。
辽军虽然都是骑兵,但毕竟有马架辎重存在,这时不比夏日,营帐不能丢弃,否则根本无法安歇。
如此一来,无法迅速脱离,只得边跑边战,速度缓慢不说,而且损失惨重。
宋军共分了五路,多寡不同,其中折彦质单领一路分于左翼。
左翼这边所追并非辽军中间主力,是护着大队伍的侧翼辽军,而且还有一些跑散的散兵游骑。
折彦质立功心切,虽然自家不过只带几千军,但前方军队也未多出多少,便是奋勇而进,几番鸣起号角,攒射飞镝。
这样立刻将前方辽军赶惊,竟然脱离主力往偏西北方向奔行。
折彦质见状大喜,本来还忌惮辽军主力人多势众,此时侧翼偏离出去便没有什么担忧,不由心中想了封狼居胥之事,又念霍去病千里追匈奴,功封冠军侯,兴起了将对方一举歼灭的念头。
待又撵出十几里外,前方出现起伏山脉,竟然是阴山到了。
阴山横亘河套平原以北,在这一段有一千余里长,还有狼山、大青山等支脉。
不过想从黄河弯绕地区到阴山以北,未必定要翻山,虽然阴山山脉是一道天然屏障,但山脉间有不少山口、河谷等通道,如昆都仑河谷等,都可以通行,大军能够平坦而过。
但这时所到之地却并非那些地界,想继续往北除非翻山,或者是顺山脚行至有山口通道的地方。
辽军根本来不及绕走,便直接向山上登去,这段山势还算舒缓,马匹勉强能行。
折彦质率军在山下观望几息,随即下令登山追赶。
此处山上树木稀少,多为草荆植被,经过寒冬的洗礼,几乎全都伏低趴倒,一眼便可以望至极远,不会因为视野不清中了埋伏。
片刻之后追到山上,却见四周起了一层白雾,这时季节本不该有雾存在,折彦质顿时心生疑虑。
而前方也已经望不见辽军踪影,他沉思片刻,未免怅然若失,下令撤军。
可就在军兵转身意欲下山之时,忽然周围传来一阵阵铺天盖地的狼嗥之声,这声音或远或近,辨不分明,但是却此起彼伏,不知有多少只在嚎叫。
折彦质不由皱眉,难道这段阴山就是狼山吗?竟然追到了这里?不然哪里来的如此多野狼。
战马此时微微受惊,有些腿蹄散乱,军兵们喝止,部分兵丁露出惊容。
折彦质大声道:“不过是一些荒狼罢了,就算再多,岂能恐吓军队,都把箭弩架起来,大不了剿灭这山内所有狼群。”
他话音刚刚落下,就听一个人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冷漠尖利,震得山中一阵阵回响。
“大言不惭,在我狼山敢说此种狂语,你们这支宋军也不要离开了。”
折彦质闻言立刻打起手势,令军马往一处靠拢,口中却高声道:“装神弄鬼之辈,可敢出来一见?”
只听那声音冷哼:“区区凡人,也敢来草原之上逞能,还敢进入狼山,既然来了也就别走了。”
这时便见那雾气愈发浓重,几丈之外已经看不清景象,折彦质不由心中微寒,下令急速往山下撤退。
就在刚退出没有多远,就看雾气内野狼穿梭而至,竟然比寻常的狼大上一圈有余,来往如电,逮到人马便咬。
因为雾气的关系,箭弩又不好垂射,军兵只得以刀枪防御还击,可野狼速度实在太快,咬不见人便咬马腿,马受伤扑倒,再上去撕人,一时之间损失惨重。
折彦质急忙令环成阵势,继续朝山下撤走,待半晌之后终于下了山,山外却不见雾气,点查军兵,竟折损了两三成多,虽然也杀了不少野狼,可总是得不偿失。
折彦质脸色难看,举目再望山中,那山内依旧白雾隐约,他咬牙下令:“回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