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升院自今日清晨开始就人流涌动,因为天书院弟子的入住,北方世家纷纷来访。
但当灵剑山小鉴主入住之后,更多的南方家族则是纷纷来朝,从东院的楼阁一直排到了那座“如日东升”的青石旁边。
期间不少人都气息玄奥,境界颇深,有些都已经须发花白,正安静地候在院中。
七大仙宗有七位亲传,陈氏仙族有两位,但只有颜书亦才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教。
毕竟,掌器这件事也不是谁都能成的。
七大仙宗的掌教,他们很难见到,有些就算已经来了天道会,也不是寻常人知道的,所以他们能接触的掌教人物,只有颜书亦。
于是很多想来拜见她,为家族换一个未来。
此时,东院的小楼茶亭之中,灵剑山小鉴主还穿着那件鉴主仙袍,不过戴冠已经取下,眼眸平淡地看着面前的老者。
他穿了一件青色锦服,已经初显老态,面颊也有些干瘪,不过精神仍旧高涨。
此人姓曾,是灵州曾氏的家主。
曾氏算是一个比较大的世家了,但近些年与灵州的邓氏一直都有所冲突,此次来面见,
其实就是为了借灵剑山来欺压对方。
因为无论从关系来讲,还是从往日来往也好,曾家主都觉得他们家要比邓家更亲近灵剑山。
他先前是没有见过颜书亦的,觉得对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年轻丫头,但坐在其对面时才能感受到一股压力,以至于姿态立马就放低了许多。
“曾氏和邓氏都是我灵州世家,本就该以和为贵才是,若总是这般搅扰下去,对大家而言都并不好。”
颜书亦抬眼看着曾氏家主:“灵剑山不愿插手世家之争,有些事作为外人也很难说的清楚,而且在我看来,你们二家矛盾并非不可调停。”
曾氏家主闻声拱手:“可是天剑峰说,那块灵气充裕的族地本就属于我曾家。”
“是天剑峰的哪位许你的?”
“是??是颜掌教金口玉言。”
“可天剑峰那一套在我这没什么用,我与他不同,只是希望灵州安稳一些。”
颜书亦看着他:“曾家主也许觉得我只是个小姑娘,殊不知我从小便能分辨谁有贪心。”
曾氏家主沉默许久后开口:“鉴主教训的是。”
“邓家先前便有求和之意,我可以为你们说和,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可是鉴主,我曾氏也伤了不少子弟。”
颜书亦并未接话,转而道:“我听说你有一孙儿正在通玄,我宗内还留了一枚聚玄丹,之后便让他拜入我的玄剑峰吧。”
曾氏家主张了张嘴,立刻拱手拜下:“多谢鉴主。”
“不必谢我,那是你孙儿自己的本事,我也只能助他青云一程。”
“鉴主仙福永享,气运齐天。”
颜书亦目送他离开,随后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
曾氏这么多年亲近天剑峰,有时候也是相当难缠的,玄剑峰自然更偏向于邓家。
不过颜书亦和颜重那种人不同,她这次同样给了他们曾家一个亲近自己的机会。
掌教亲招的弟子,自然与其他弟子是不一样的,曾家家主活了百岁,自然明白这一点。
颜书亦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轻叹了一口气。
她还是不太擅长这种事的,但身处的位置却偏要他一定要擅长这种事,她抿了下嘴角,随后瞥向了对面的院子。
她看到了院中弟子公输仇,正一脸高深莫
测地穿过如升园,去到了一间宅屋前。
季忧此时在房间之中和匡诚、魏蕊一起喝茶,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魏蕊还以为是住在对面的颜姐姐来了,立马跑上前开门,结果却见门前站着的是个披头散发的糙汉,顿时吓了一跳,转头回望季忧与匡诚二人。
匡诚此时从蒲团之上起身:“公输兄,许久不见。”
公输仇抱拳:“转眼之间已是半年的光景,但回想起来却如同昨日,今日再见,却恍如隔世。”
季忧风轻云淡地地拍了拍手:“说得真好,关门送客。”
"?"
匡诚也愣了一下:“季兄说错了吧?”
季忧看着公输仇:“会写书是吧?文笔挺不错,还绘声绘色的,赚了多少稿费?”
公输仇也是愣了一下:“什么写书?”
“雪域出行史。”
“咦,季兄是从何处得知的?”
公输仇此时被匡诚请入茶座,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季忧。
他那本费尽才华创作出来的史诗级巨作还
没能大放异彩,就被自家鉴主没收了,虽说后来又凭着记忆说了蒙面说了几段,但大都不如思如尿崩的第一版。
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第一版是被精心整理成了文字的。
季忧看他一眼:“你别管那么多,就说有或是没有。”
“真是瞒不住你,这事儿还真有。”
匡诚听后有些不解:“什么书?”
季忧转头转头看向匡诚:“公输兄把我出行雪域的全过程写了一本书,捏造的绘声绘色,如同身临其境一般,然后带回了灵剑山。”
公输仇扬眉拱手:“过奖了,其实只是拙作,尚且还有进步的空间。”
匡诚叨念着“雪域出行史”五个字,随后看了一眼公输仇,然后想起了灵剑山,又想起了驾辇上的那个身影,忽然之间就睁大了双眼。
他们当时在马车上缜密地分析过季忧在雪域到底是看了谁的尾巴,然后他想起当时的公输仇双眼之中绽放金光。
当时他还嘱咐过公输仇,这件事只是凭空臆想,千万不要说出去的。
后来颜仙子来盛京猫冬,一脸要咬人的样子,季忧说是颜仙子知道了尾巴的事情。
匡书生当时还觉得纳闷呢,心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怎么会被知晓,他是万万想不到公输仇有写书这种要命的癖好。
公输仇看着他们的表情:“怎么了,我写的又不是什么坏事!”
“还不是坏事?”
“这怎么能是坏事,我将你在蛮荒之上剑斩兵王那段写的十分精彩,还有你在妖帝城反杀妖将那一段,那也是入木三分的。”
公输仇将手臂横在桌上:“你们可知道那战斗描写有多难?我想尽办法才能把一个妖将如何能赤手空拳给你打出满身刀伤写的合理化!”
季忧嘴角一阵抽搐:“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那倒不必,因为不管怎么说,咱们两个都算是生死之交。”
“你当我是夸你呢?继续交代。”
公输仇眉心一皱,脸上流露出费解的样子:“还要交代什么?”
匡诚此时咳嗽了一声:“交代关于尾巴的事。”
“尾巴?哦。”
公输仇想起来了:“尾巴那一段我写的也很难啊,我又没找过道侣,又要凸显妖族公主
对你的芳心暗许,又要衬托你的英雄壕气,那也是下足了功夫的!”
他说完话之后眼神一凛,心道哪儿来的杀气。
匡诚此时忍不住咧开了嘴:“公输兄,我们当时不是在马车上说好了,尾巴的事虽然是经过了我的严格推理,但说到底我们谁都没亲眼见过,没见过的事情就是臆想,不该说出去的不是么?”
季忧看着匡诚:“你也是个高手。”
匡诚咽了下口水:“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有写书这种坏习惯。”
公输仇抬头看他一眼:“但我觉得你的推理十分巧妙,绝对准确。”
“公输兄还是别夸了……”
“可自古以来,荡气回肠的话本小说之中就从来不缺乏美女,因为美女配英雄才有足够的吸引力,要不是怕妖族弄我,我续集就写妖族公主身怀六甲了。”
公输仇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我不明白季兄在怕什么,你在灵剑山上又没有相好。”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微微一怔:“莫非,丁瑶师妹真是你的相好?我就说嘛,颜川长老当日在蛮荒之上不可能无缘无故护你。”
季忧立刻抬起手,打断了他那如同尿崩的创作地欲吧:“你未经允许便传播我的事情,
有些事还是凭空捏造,实在可恨,但念及你并未造成太大影响便算了,可以后若是再让我知道,必然绝交。”
匡诚手中的茶杯一抖,茶水溅出了一桌。
魏蕊不知道此间经过,听得云里雾里的,看到这一幕后不禁抬头:“匡公子怎么了?”
“没事,觉得季兄说的对罢了……”
“公子脸色都白了。”
“热的……”
公输仇此时听完了季忧的话无奈应下。
季忧此时看向对面小楼,思索片刻后开口:“你家鉴主现在如何?”
公输仇倒不奇怪他张口就问自家鉴主,在他看来,全九州的修仙者对鉴主应该都是好奇的:“前几日刚刚破境无疆,一剑斩开了灵剑山漫天落雨,威慑的天剑峰许久不敢出声。”
季忧点点头,思索半晌之后又转到了方才的那个话题:“其他的故事还是可以写的。”
公输仇挺起胸膛:“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素材?说来听听。”
季忧按住腿,思索半晌之后凝视他:“倒还真有个故事。”
“说来听听。”
“新元那段时日,我院子里来了个女子,
长得花容月貌,在我这里猫冬……她走了之后,我一直还挺惦记她的,想着她过的好不好,开不开心。”
匡诚此时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季忧,心说我季兄才是真正的高手。
季忧看着他的反应扬起嘴角,知道匡书生懂了,露出一个草蛇灰线,谋算天下的微笑。
公输仇不解地看着两人:“就这?这有什么意思?来点攒劲的啊。”
季忧看着他,一脸古怪地看着他:“这还没有意思?怪不得你找不到道侣……”
“我喜欢打打杀杀的,最好有生有死的那种。”
“你倒是能和元辰尿到一个壶里去。”
公输仇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之后追问道:“所以到底有还是没有?”
季忧眉心一皱:“你先把这个故事记住,等会儿我可以给你讲一个季博长天资卓越,四剑斩败两位同境,力逼灵剑山长老阁退让,于白日晴天之下留下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故事!”
公输仇的表情瞬间凝重了起来:“方才那个故事你再说一遍,我好好记。”
“那你听好。”
"……"
许久之后,公输仇一脸震撼地从季忧的宅院之中走出来,眼神之中都是沸腾的火热。
豪情在天谁能与我争锋,青锋在手看我一剑屠龙!
他站在院子当中久久无法回神,但创作之欲已经从心田不断流淌,别说憋不住,捏都捏不住的。
卓婉秋和丁瑶就在二楼,此时看着公输仇归来,对视一眼后向着楼下走去。
此时的颜书亦已经陆续接见了多个世家家主,例如花氏、上官氏、袁氏。
他们要么是与别的世家之间有冲突,要么就是利益有纠纷,还有就是家中有子弟在灵剑山希望换取一个前程,亦或是想要请他前去赴宴。
颜书亦时而淡笑,时而面无表情,恩威并重。
这是她从小就在练习的,尽管不是内心深处擅长的,但仍旧可以表现的分毫不差。
做掌教其实挺难的,天书院如今派系颇多,相互勾连,其实就是因为掌教做了甩手掌柜,有时候也会令她觉得羡慕。
这时,丁瑶和卓婉秋从外面走了进来:“鉴主,公输仇从对面回来了。”
颜书亦抬起眼眸,睫毛轻颤:“最近灵剑山总有机密泄出,不知何人所为,把他叫到隔
壁,仔细问问他和那个外宗弟子说了些什么。”
“是,鉴主。”
公输仇确实是刚从对面回来,思如尿崩地想要创作,感觉九头牛都拉不住,但没想到一回来就被丁瑶和卓婉秋拦住了,问他与那外院弟子说了什么。
这位妙笔糙汉主要看的是丁瑶,心说果然啊。
怪不得季忧对他写了公主尾巴的事情如此生气,还要绝交什么的。
于是他摘了些重点,断断续续地说给了丁瑶。
但这次他学聪明了,什么院子里养了个女子,离去之后很想念的事是一个字也没说,狠狠地护了季忧一把。
季博长也就是不在这里,不然肯定会感叹我身边怎么会有你和匡诚这两个卧龙凤雏!
颜书亦就在隔壁,以她的神念强度,很轻易就能听到对方的一字一句,脸上并无什么表情。
丁瑶此时看向公输仇:“公输师兄,你可知最近宗内总有消息泄出,连鉴主何时到达中兴郡都被人知晓的一清二楚,你若是有何隐瞒,恐有逐出山门的风险,不管是你说过的还是季忧说的,都需要你一字一句都说出
来。”
卓婉秋点了点头:“这件事,可大可小,你要想清楚。”
公输仇咽了下口水,心说这么严重么?我就听了个故事就泄密了。
丁瑶看着他:“机会不是常有的。”
“季忧还说新元的事情,但定然跟泄密无关。”
“新元?说下去。”
“额,季忧说他在新元养了个女子,自他走后很惦记什么的,一直惦记她过的好不好,惦记她开不开心。”
话音落下,颜书亦轻抬眼眸,脚脚忍不住轻轻晃动。
公输仇随后便被放走了,而灵剑山小鉴主则在楼阁之中继续见客。
小鉴主接触的最后一个人是灵州程氏家主,他的儿子为了破境融道而强行断情绝欲,结果精神失常,伤了不少其他世家的子弟。
这导致程氏目前被围攻,处境已是十分危险。
听到断情绝欲四个字,小鉴主睫毛轻颤,表情开始变得若有所思。
一直到入夜时分,明月松间照时,才命弟
子将剩下那些未见之人请回。
天书院的众人在庭院之中看了半日,认出了不少曾叱咤风云,随后归家半隐的人物,同时也在那小窗之中多次瞥见了那身着鉴主仙袍的身影。
“可惜只见了几次,那可是最年轻的无疆境……”
何灵秀闻声开口:“境界还只是次要的,最重要是圣器在他手中,你可记得你见过多少次天书本体?
萧含雁此时扬眸:“若不是我天书院与其矛盾颇深,我都想去一睹圣容了。”
“那曾家、邓家、花家、都是依附于灵剑山的家族,若换成我们,未必得见,其实住在一个院中已是运气颇佳了,那季忧可是没我们见得多。”
说话间的功夫,柴泽伸手在手臂拍死一只蚊子:“蚊子有些多了。”
何灵秀看他一眼:“这园子景观浓密,蚊虫确实不少,总以灵气全散也够令人心烦的,要不就回去吧。”
萧含雁此时站起身来:“那今夜就到此吧,各位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我们明日到城中去转一转。”
“那么,晚安诸位。”
石君昊也将杯中茶水喝干,随后回了屋
中,走向床榻西侧香案。
修仙者可以用灵气驱赶蚊虫,但入睡和入定之时却不行,因为那时人是没有主观意识的。
很多修仙者都很反感修道一夜,醒来之后已经被叮出蚊包的感觉,这位亲传候选也是一样。
不过还好,如升院之中早已备好了蚊炉,倒不至于被小小蚊虫扰乱道心。
石君昊伸手拿起摆在香案上的蚊炉,手掌刚刚倾斜就听到哗啦一声。
沉默了许久之后,这位亲传候选的眼神之中生出一抹茫然。
怎么会是坏的?
他捡起地上碎裂的一半,忽然转头,隐约间察觉到的一股气息从西侧出现,但根本来不及让人捕捉,随后就又迅速消失。
“我出去逛逛园子。”
此间的红烛小楼,身穿红袍的颜书亦脚尖微点,空气中瞬间泛起一阵灵气波纹,玲珑的身影消失在了阁楼之中。
卓婉秋看了丁瑶一眼,心说这园子虽然景别雅致,但在鉴主心中,最值得逛的也就只有姑爷被窝里的风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