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闲人们

类别:历史 作者:孤独麦客 字数:未知 更新时间:2025/03/24 22:09:38

邵勋回到洛阳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昭阳殿,拦腰抱起皇后。

北巡半年之久,银枪备而不用,就为今日。

不过文君已不是当年的小白兔了,现在也挺难缠的。

准确地说现在后宫嫔御们都挺难缠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腊日过后第二天,邵勋在皇女台举办了一场清谈,邀请在京士人子弟参会。

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参会人员比较特殊,简单来说,都是没有出仕之人。

但并非游手好闲之人,盖因一个大家族总有专门打理家业之人,不可能全都出来做官的。有些家族甚至由嫡长子在家读书治产业,嫡次子或庶子出来做官。

午后,天公不作美,居然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不过皇女台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上面起了不少屋宇,由少府管理,算是官方别院。

诸葛衡抵达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宫廷女乐,正在调试乐器,显然一会要奏乐助兴。

天子举办的清谈就是好,各国佳丽都有。

昔年张骏献上楼兰美人后,西域长史府又令各国进献宝马、珍奇、美人--有的进献了,有的就没给面子--于是编练出了一队西域胡舞姬,十分养眼,今天好像来了。

场中还有新近俘获的李成宫廷女乐,擅賨舞、巴蜀器乐。

真是不错。

诸葛衡很快坐下了,举目四望,众人都在交头接耳,谈笑风生,却没几个人理他。

当然,这与他一贯深居简出有关,刻意不结交北地士人,免得给父亲带来麻烦。这次若非天子点名,他也不会过来,也不知道这场清谈到底谈些什么。

不一会儿,台阶上又过来数人。

诸葛衡一看,不认识,便没打算见礼。

不过这三个人看到他后,居然主动过来了。

没办法,诸葛衡起身寒暄一番,得知三人都是太学弟子,为首一人名叫习凿齿,今年十六岁,另两人年岁与他仿佛,俨然是他的跟班,但身份却是习凿齿的舅舅,分别叫罗崇、罗友……

三人都是襄阳士族,又是太学生,不意也被邀请过来了。

又过片刻,石弘、司马黎、司马毗、夏侯沐四人组联袂而至。

接着又有华迎之、胡毋休、成公繇、田丘禄等人相继而至。

诸葛衡默默观察着。至此,他算是看出点眉目了,这不都是洛阳有名的“闲人”嘛?

天子是最后入场的。

他在侍臣、美人、军士的簇拥下,抵达了皇女台下。

登阶之时,笑声传出去很远,风雪都压不住。

天子这性情,嘿!诸葛衡暗笑。

“拜见陛下。”当邵勋的身影出现在台前小广场上时,众人纷纷出外行礼。

“免礼,速速回屋,天太冷了。”邵勋笑道:“说了是清谈,如此多礼做甚?再这样,朕下次不来了。”

诸葛衡暗想这难道不是你召集的?

不过天子说得也对。

有些场合就不应该有那么严的规矩。清谈嘛,太拘束就不对了。

有时候天子还与臣子、士人赌钱呢,你来不来?要不要赢?

众人坐定之后,邵勋拍了拍手--音乐!舞蹈!美酒!还等什么?

一时间鼓乐齐鸣,胡姬如穿花蝴蝶般入

场,翩翩起舞。

舞蹈节奏明快,热烈奔放,众人也比较能欣赏这种异域风情的舞蹈,纷纷和着拍子,嘴角含笑。

更有人瞪大眼睛看着胡姬婀娜的身姿,目不转睛。和漂亮与否无关,纯属没有玩过。男人至死是少年,小时候要玩没有玩过的玩具,大了又对没有玩过的女人喜爱非常。

邵勋身侧坐着两人,其一是李成镇北将军任调之妻李氏、侍中、征东大将军李寿之妹。

任调在汉中被刺客所杀,现在消息很明朗了,诸多线索全指向蜀中大族,只不过没人出来认领这桩功劳,奇哉怪也。

李寿已经被抓了。

他从江州逃窜后,一路奔至越寯,然后收拢了点残兵败将,窜至越寯、汉嘉两郡交界处,依托当地部落的掩护,周旋了近两个月。

但是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士气越来越低落,打游击也翻不出什么天。六月份,在最后几百军士的“劝说”下,走出群山投降。

其投降的背景是越寯郡最后一座城池为梁军攻破,武陵公李载战死。

邵勋身侧另一人则是李寿之妻阎氏,这会低着头,任由一边长发落下,遮住了半边脸。

为邵勋斟酒时,总是下意识侧着身子,将手抬得很高,不想让人看到她的样子。

邵勋志得意满地扫视一圈,然后伸手一指,看向石弘,道:“大雅,何时从竟陵回来的?”

“入夏后就回来了。”石弘说道。

“唔,夏天太热了,可是不习惯?”邵勋问道。

“盛夏之时,浑身难受,再留下去怕是难以保命,于是带着家人北返了。”

“庄园怎么样了?”

“人手不足。”

“有多少人了?”

“本有二百三十余家,今夏一场大疫,死得不足二百家。”石弘说道:“入秋后买了五十秦州胡,昨日收到书信,新买的奴婢死了五人,逃走三人。”

“逃得不多嘛。”邵勋笑道。

石弘亦苦笑,道:“他们无处可逃。追捕就不说了,茫茫大泽,纵然没饿死,也病死了。还不如留在庄园中呢,至少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不用喝生水暴毙。”

“哦?现在都喝热水了吗?”邵勋惊喜道。

“我家是喝的。”石弘说道:“人少地多,外间到处是芦苇、荒草,采伐回来能用很久,烧水不难。就是有些人图省事,不愿烧水,死过两个人后就老实了。”

“怎么死的?”

“腹部鼓胀,看《风土病》所述,应是水蛊病了。”

邵勋、石弘二人一问一答,问的人津津有味,答的人叙述很详细,再看看场中奋力舞动长裙的舞姬以及欢快的音乐,这俩人属实有点毛病。

“善哉!”邵勋一拍大腿,赞道:“大雅你让我刮目相看,真的用心。”

一旁的李氏轻呼一声,眼中已隐有泪珠,因为邵勋拍错了,拍的是她的大腿。

说完,举起酒杯,扫视场中一圈,道:“石大雅治产业有方,共饮此杯。”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石弘放下酒杯,轻轻擦拭了下嘴角的残酒,脸色红润无比,眼神更是复杂难明。

天子夸赞他了。

但他需要天子夸赞么?其间滋味,委实一言难尽。

邵勋放下酒杯后,道:“你等治产业,便要这般用心。 《风土病》该抄录抄录,能买到的话直接买就是。今年襄阳书局也开办了,应有此书售卖。买回家之后,好好参详,不知道能少死多少人、又省下多少钱。”

“陛下所言甚是。”华迎之出言附和道:“仆

在华容县置一庄宅,自平原募民五百家南下。若非《风土病》一书对照,很多病完全就没头绪,更不知如何预防。陛下编得此书,活民无数,便是百千世之后,万民仍会颂扬此功德。”

“过矣,过矣。”邵勋哈哈大笑,道:“《风土病》能成书,乃集众人之力,朕只是力推此事罢了。”

话虽这么说,他仍然很高兴。

《风土病》有序。序言中着重提及了邵勋的功劳,甚至将他放在了首功的位置上,足足写了好几页。

少府有令,各书局刊印时万万不能省掉序言。

“卿家庄宅以何为业?”邵勋又问道。

问话之时,手在桌案下边轻轻抚摸了下李氏的大腿,以表歉意。

不过李氏却轻呼一声,微微颤抖了一下。

幸好桌案上铺着一层及地花圈,别人看不见下面的动作,不然李氏怕是要羞愤得哭出来。

“沤藤造纸。”华迎之说道。

邵勋点了点头,这是当下的新兴前沿产业,需求大、来钱快。

“没有种地?”邵勋又问道。

“种了。”华迎之道:“但没多种,够自家庄

园上下啖食足矣。仆在河内郡请了些会种稻的老农南下,华容地甚肥,尤宜稻,亩收倍于河北。 ”

“不错。”邵勋说道:“种地、造纸之余,又做些甚事?”

华迎之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仆不通儒,玄学亦了了,却好些不务正业之事。”

“说来听听。”邵勋拍了拍阎氏的腿,示意她斟酒。

阎氏沉默。

邵勋凑了过去,轻声道:“你夫君……”

阎氏扭过头去,素手轻抬,为邵勋斟了半杯葡萄美酒。

那边华迎之已然开始说了:“仆近日钻研《九章算术注》第十篇《重差》,愈嚼愈有滋味。”

邵勋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本书。孩子们学算术时用到过,邵勋兴之所至,试图教三角形正弦、余弦,但刚开了个头,他就写不下去了,因为忘了……

他竟然记不起来这些基础的数学知识了,甚至简单的一元二次方程都不会了,而他初中那会代数、几何可是满分的,现在完全是零分水平。

这些知识,只能靠本时代的人一点点推演了,反正他好像工作后就慢慢忘记这些东西

了,穿越后更是忘得十分彻底,反倒是文科、经济方面还记得一些。

“卿若觉得有趣,那就钻研下去,朕亦爱此道。”邵勋笑道:“若有所得,可著书立说,朕来帮你刊印,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华迎之一听,大喜:“仆遵旨。”

邵勋来了兴致,端着酒杯站起了身,道:“朕往日便说,居家治产业之时,闲暇较多,谈玄论道可也,编练曲舞可也,钻研算术可也,甚至做些机巧之物亦可。华卿对算术情有独钟,朕愿为他扬名,著书立说,传之后世。你等可有让朕感兴趣之物?”

说罢,目光看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