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清辉遍洒。
微风轻拂着尚未凋零的干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不想这江淮八美竟是如此,不知不觉间,倒已接触了大半……”
梁渠与赤山在小径上并肩而行,不禁哑然失笑。
“汪!”
自义兴镇一路追来的乌龙欢腾地跑在前头,在草丛里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低头四处嗅探、踩踏,扒拉着秋虫。待梁渠和赤山走近,乌龙又兴奋地扬起前蹄,向前跃出一段距离,在草地上踏蹄转圈,等候着他们。
左侧车水马龙,右侧舟楫穿梭。
一行人朝着东方行进。
梁渠负手而立,步伐悠然,看似在前行,却好似在倒行。
“梁大人有马却不骑,为何要徒步回去?”华贵的马车缓缓停下,杜高岑掀开帘子问道。
“今夜月圆。”
“月圆……”杜高岑仰头望去,“果真是良辰美景,梁大人好情致、好雅兴,我等在尘世中忙碌奔波,附庸风雅,终究不过是俗人罢了。”
“哪里有什么庸俗与高雅之分……”
几句闲谈后,杜高岑夸赞了一句,心中颇想下车一同散步,又怕过于唐突,平白惹人不快。纠结片刻后,他觉得还是少做为妙,于是放下车帘。
咔嚓。
车轮滚滚,碾压而过,石子溅落水中。
推门声起。
树叶沙沙作响。
“夫人!猜猜我今日听闻了何事?一件趣事!”
梁渠绕过抄手游廊,兴致勃勃地坐在秋千上,头顶有两片黄叶飘落。龙娥英躺在一旁未动,手中书卷未曾放下,只是静静地将小腿搭在梁渠的大腿上。
“说来听听。”
“夫人可知何为江淮八美?”
“江淮八美?”
龙娥英一愣,放下书卷摇了摇头。她此前三十余年大多居于水下,甚少上岸,从未听闻过江淮八美。
“猜猜看。”
“我又不会占卜算卦,胡乱猜测哪能猜中,灯谜尚有谜面呢。”
“所谓江淮八美,乃是两鱼、两宝、两植、一娇一宫!咱们已接触大半!”
稍加思索。
“娇是我?”
梁渠面露惊讶,挠了挠鬓角:“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那便是龙女?”
梁渠神情一肃:“一针见血,聪慧过人!”
龙娥英来了兴致,坐起身来抱住膝盖:“两鱼,莫非是江淮大泽中的两种宝鱼?宫是龙宫?”
“前半句正确,后半句对了一半。”
“江淮宝鱼种类繁多,我生活了三十余年亦不敢说全都认得,宝物的话……范围太过宽泛,至于两植更是难以猜出。”龙娥英边说边摇头,“再透露些。”
“宝物并非极其珍贵,关键是特征鲜明,咱家池塘中常有。”
“玄龟壳与鲛人泪?”
“对!”梁渠伸手理了理头发,几缕青丝在指缝间缠绕,“两植分别来自蛙族与龙宫,可算是地标。”
“火树银花与通天碧莲?”
“猜对五个了,厉害!”
“能编造出八美的人对大泽倒有几分了解……”身为江淮“土著”,龙娥英对编排者颇为认可,脚掌向前轻踩了踩,“剩下两鱼是什么?为何龙宫只对一半?猜不出了,告诉我吧。”
“鱼是凤仙和梦白火,我吃过诸多宝鱼,这两种却从未遇见过。”
梁渠感慨万千。
他自认为吃过无数宝鱼,小到几十文钱的牛角鲳、红血鲈,大到数千乃至上万的血狮、银螭,皆入过腹中,可这两种鱼,却是头一次听闻。
“这两种啊?确实美丽。”
“夫人知晓?”
“听祖父讲过,凤仙鱼因形似凤尾而得名,游动起来仿若绸缎飘舞,极为美丽,是江淮大泽中顶尖的宝鱼,数年都未必能捕到一条。”
与黑水河的赤龙鱼相似。
梁渠心想。
“梦白火呢?”
“梦白火与寻常宝鱼不同,它并非食用之物,仅供观赏。”
“观赏?”
“梦白火离水即燃,入水不灭,不过十息便会燃烧殆尽,化为青烟,燃烧时会绽放出白光。
据说那是世间最为纯净的白光,见者可涤荡心灵,增长精神,但凡不是愚笨之人,皆可顿悟,比之凤尾鱼更为神奇。”
梁渠大为震惊。
一场顿悟。
这宝物该是何等珍贵?
“只要看到,那一条鱼便能让许多人受益?”
“理论上如此,但需近距离观赏,故而最多只能围上一两圈人。”
“总觉得有些蹊跷。”
梁渠摩挲着下巴。
“怎么了?”
“为夫任职数年,此前从未听闻江淮八美之说,至少在我前往帝都之前没有,乃是近半年甚至近几个月才开始流传。”
“昔日龙人甚少上岸,如今江川县鲛人渐多,不少鲛人贩卖鲛人泪,莫非是有人为抬高价格,故意编排?”
“感觉不止于此。”
“难道会有梦白火、凤尾鱼出世?”
“只是无端猜测。”
片刻之后。
“还未说完呢,为何龙宫只对一半?”
龙娥英又轻踩了踩梁渠的大腿。
“因一宫分为两个,一虚一实,天上仙宫与天下龙宫,仙宫便是云上仙岛。”
龙娥英惊愕道:“如此岂不是有九个?”
“八美有九个不是很正常?”
龙娥英虽未领会话中深意,却听出了梁渠的玩笑之意,嘴角上扬,轻踩两脚后,又躺回原处看书。
“好了。”梁渠拉了拉她的脚踝,将白袜拉上,“明日上午设宴,早些歇息!”
“嗯。”
……
噼啪!
大火熊熊燃烧,木炭一箱箱倒入临时搭建的灶台,火星四溅,火焰幽然升腾。
天空中细雨淅淅沥沥,地上银霜流淌,乌龙蓬松干燥的毛发上挂满晶莹水珠。它在雨中翻找草堆,却寻不到一只活物。
一场冬雨将本就苟延残喘的秋虫尽数冻死。
临时棚户内,两名青壮用湿毛巾握住桶沿,拎出两个大号铁桶,滚滚白雾弥漫。
乡民们翘首以盼。
“快快快,出锅了出锅了!”
“闻到肉香了!”
“神仙也馋这一口啊。”
青壮拿出筷子和木勺:“排队排队,莫要多吃,大人三片,小孩一片,健健康康熬过寒冬腊月,多吃恐虚不受补,莫要埋怨他人!”
“阿生,今日什么菜?”
“狗鱼咸肉片,酸菜猪肉、辣子鸡块、血肠、红烧肉!旁边有大麦茶,还有干饭和面条。”
“庆江一家人呢?怎不见踪影。”
“庆江一家肯定是去天舶楼赴宴了,人家哪能和咱们一样吃大锅饭?”
“好了好了,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梁爷说了管够!”
“梁爷仗义!”
天舶三楼。
高朋满座。
顺子、小奎抓起烤鸭大快朵颐,满嘴流油,阿娣忙拿毛巾擦拭。
“来喽,刺豚大妖鱼生!”
大白瓷盘端上桌,冰峰耸立。
“有没有搞错?一桌一盘?让外人瞧见还以为我们吃不起呢,一人一盘,一人一盘!”柯文彬叫嚷道。
“嚷嚷什么,就你话多,哪会只有一盘,吃多少上多少,管够!后面还有酱烧和白汤。”
“这才像样!”
“大气!来!为阿水举杯!”
“举杯!”
陆地上欢声笑语,人人面色通红。
幽蓝冰山寒气四溢,半透明的刺豚鱼生染上一抹粉红,如鲜花般绽放。
江淮北域。
刺豚族尚未从失去首领的悲痛中走出。
“二大王,二大王,定下来了!定下来了!”
刺头匆匆赶来。
“大淮军,鳞大人为正统领,铁炮大人为副统领,皆是巅峰大妖!”
刺豚鱼群中,一只黑黢黢的大鱼眼珠滴溜溜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