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伍韶祖联系之前,朱领导调走了。
新领导姓王。
他没有地方经验,大学毕业就一直在研究院搞理论,还做过《红旗》杂志的副主编。
说起来,陈奇穿越以来,接触过并且经常来往的高级干部都有好些个了,如今全换位置了,连丁桥都要去那个小组当组长。
可谓流水的领导,铁打的小陈!
“咚咚咚!”
“请进!”
这日,陈奇被唤到了真理部,敲开办公室的门,见到了王领导。
50多岁的年纪,眉毛很浓,穿着一件灰色的洗到发白的棉外套,不苟言笑的样子,会让人想起教导主任,或者古代的老学究。
“陈奇同志!”
王领导连小陈都没叫,称呼的很正式,示意他坐下,开门见山:“今天找你谈一谈,我看了许多关于你和东方公司的资料,你们任务特殊,做的也不错。以后再接再厉!”
“感谢您鼓励,我们一定做好工作!”
陈奇有点卡壳,没料到新领导是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
“你应该知道了,我们会成立革命历史重大题材领导小组,从今年开始突出主旋律电影,把控好意识形态。你有什么想法?”
"……"
既然对方直接,自己也不能绕弯子,陈奇略一思索便道:“我们电影系统的问题很明显,没有破釜沉舟的改革决心,是除不掉病根的。我个人观点,首先主旋律电影的资金谁来掏?
制片厂一个比一个穷,只能是国家给予支持和补助。
其次,拍出来有人看么?
电影环境有目共睹,观众喜欢看娱乐片……”
“那你有没有好点子?”王领导忽道。
“谈不上好点子,治标不治本吧,比如鼓励机关单位、企业包场看,票房会很不错。”
"……"
王领导沉吟片刻,道:“如果你的《开国大典》拍出来,也采用这种方法?”
“现阶段只能用这种方法。”
“上海的电影公司有意引港片进沪,你怎么想?”
“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这样有助于我们抓牢香港文艺界,为内地改革多一个试验点。”
王领导就像一位考官,在一道一道出题,陈奇也得正经起来,一板一眼的回答。而他却不对这些问题表态,仿佛只听听陈奇的意见。
又问了几个事情,王领导的眉毛微蹙,让整张脸显得更严肃,道:“你常年驻扎香港,又经常往美国跑,对西方比较熟悉。你觉得我们的电影,应该学习西方电影么?”
咝!
陈奇心里一跳,这恐怕才是今天的核心要素。
1987年,80年代后期了,左右斗争最激烈的时候,所以朱领导下去了。
朱领导从来没问过陈奇关于思想方面的问题,对他非常宽松。
当然他不害怕什么,实话实说:“美国电影工业确实领先我们一截,我启动赴美交流计划,就是想学习他们的技术和模式。但我对学员们万分强调,你学任何东西都好,一定不要学一脑袋西方思想回来!”
“哦?这是为什么?”
王领导眨眨眼睛,第一次露出了比较人性化的表情。
“去年我有一名摄影师,看中了一篇小说《红高粱》,想拍成电影。我觉得不好,里面有太多封建丑陋的东西,现在正是中国与世界接轨,全世界认识中国的时候。
我们给西方人看什么,这点极为重要。
我不懂太多的理论,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输出有利于国际交流的一面,而不是自我矮化、丑化。我们一定要有文化自信,不要陷入西方的思想陷阱。
他们那一套东西就是好的、进步的、文明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错误的、落后的、不文明的……这就叫陷阱。
放在我们身上,就是中国愚昧落后,需要西方来启蒙、领导。人家本身就这么瞧不起咱们了,咱们还上赶着迎合?所以我否定了《红高粱》,我也不喜欢那个意大利人的《末代皇帝》。
我一向认为我们自己很伟大!”
“伟大?这个定义怎么讲?”王领导道。
“我胡乱说,不对的地方您批评!”
陈奇不知道具体数据,没有一一列举,但他说的也都是公开的事实:
“就拿新中国成立的头30年举例,我们扫盲、剿匪、禁毒、改造妓女、土地革命、普及农村医疗、消灭各种寄生虫、解放农奴、兴修水利、建立工业体系!
我们研究出了原子弹!氢弹!卫星上天!抵御外辱抗美援朝立国之战!并且打赢了所有边境战争!坐到了联合国五常的席位!
换成美国乃至任何一个国家,给他们一百年都做不到!所以我们为什么不伟大呢?”
一刹那!
王领导严肃深沉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亮。
他做了几十年理论研究,看着国家一步步走过来,感触最为深刻。总有人把头三十年视为静止的,好像中国什么也没干,就是穷啊,然后开放国门,一下子好起来了。
怎么可能呢?
而他万万没想到,这番话是从一个26岁的,普遍认为“很西化”的年轻同志嘴里说出来。
“好,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
王领导没表态什么,待陈奇离开,才叹道:“难得!太难得了,后生可畏!”
……
陈奇过了新领导的思想考核。
他更在意港片进沪的事,觉得八九不离十。
因为今年会有一项试水改革:以前中影不是按拷贝结算么?今年取消了,制片厂可以与中影谈怎么发行,包括代理发行、一次性买断、按比例分成等。
制片厂一直嚷嚷要发行权,这下嗨了,漫天的邪典和娱乐片,就为了多卖钱。
结果短短两年,1989年又恢复到按拷贝结算,但单价涨了,从9000元涨到了10500元.宣告改革失败!
肯定失败啊,体系这么混乱,制片厂一头扎进去,就是给地方电影公司上桌当菜了。
……
在1988年的时候,总政话剧团的一个编剧,想为40周年庆做一出话剧,就是《开国大典》。他与长影厂的编剧张笑天、张天民是朋友,聊起此事,二人说:“这么好的主题,做话剧太小了,该做成电影。”
最早是长影和西影一起琢磨。
结果几人带着剧本到了西影厂,厂长吴天明出差,一个副厂长接待,表示:“你这种东西现在有人看吗?”
上面提到的发行改革嘛,大家都奔着娱乐片去,没人愿意拍主旋律。最后长影厂决定单独制作,这才有了《开国大典》。
2月初,京城乍暖还寒。
一辆面包车在火车站接了人,低调的开进了北影厂,停在了东方公司的平房前。
车门一开,下来四个人。
长影厂的一位副厂长带队,另三位,正是导演李乾宽,编剧张笑天、张天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