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云镇三山承法印,剑荡八荒护苍生
黄云山脉主峰高耸入云,云霞殿琉璃飞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殿内一千六百盏青铜古灯沿九宫阵势排布,灯芯燃着蛟脂,青烟幻化的祥云如游龙蜿蜒。
殿中央的寒玉案几上,灵果珍馐陈列,一壶价值不菲的还真酿正由侍酒童子以法火温着,酒香混着药香弥漫整座大殿。
“哈哈哈,赵师,这次黄云府镇守使之位,非您老人家莫属!”
黄云府执法长老张傲风举起酒杯,杯中琥珀色的灵酒荡漾。他生得剑眉星目,一袭玄色法袍上绣着银色律纹,腰间悬着斩邪法剑,此刻却笑得颇有几分谄媚。
主座上的黄袍老者赵德言抚须而笑,眼角皱纹里藏着几分志得意满。
作为黄云府副镇守使,参与执掌府务已有百余载,如今上任镇守使宗门真传修士令狐山积功上调,论资历、论修为,这个位置本该水到渠成。
这也是地方与宗门之间的默契,一任宗门委任,下一任往往就要由本地修士担当。
“唉,傲风你又酒后失言了,此事宗门尚未下诏,我等不可妄言。”赵德言故作谦逊地摆手,阻止这名弟子继续说下去。
通常而言,越是没有底蕴的家庭,往往越在子女身上压下过多的期待,从一个人的名字上就能看出几分,比如张傲风。
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反而是思谦、思逊、思退,讲究遇事先让三分。
张傲风黄云府本地寒门之家出身,自幼在道馆求道,连最基本的束脩都交不起,家中全无助力,只能凭自己苦修求道。
而今修炼到元婴境界,积功至执法长老,可以说是在刀山里滚出来的,但说话做事间仍旧有着几分浮躁,太容易被人看出心中所想。
坐在右下首的庶务长老谢景和轻笑一声,手中折扇“唰”地展开。
“赵师兄过谦了。”谢景和声音温润如玉,眼中却闪烁着精光:
“日前我已收到山中传出的消息,说玄真子师祖对黄云府近年的政绩颇为满意。更何况令狐镇守使还当着我等的面亲笔写信,向上举荐了您,此事多半已成定局。”
这时,侍立在赵德言身后的亲传弟子卓雪兰忍不住插话:
“师尊为黄云府操劳百年,光是去年镇压煞脉地气就折损了元气寿数。若这样都不能得到公正对待,我是第一个不服的!”
赵德言早年是黄云府道师出身,张傲风、卓雪兰等人都曾是他的座下弟子,黄云府上上下下也有许多这样的修士,于情于理,赵德言似乎都应该再进一步了。
而且以赵德言的年纪,也只有成为黄云府镇守使并且立下一定功勋,才有可能得到宗门资源倾斜,更进一步。
赵德言担任道师多年,道论积累应当是够的,他若能够晋升化神修士,对于黄云府上下都有着好处。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鹤唳声。
众人闻声,微微皱眉。
片刻之后,一只羽翼泛着白光的传讯仙鹤穿越大殿禁制,口中衔着一卷紫气缭绕的法旨。
赵德言脸色微微变化,似乎已然预感到什么。他强自镇定地起身,朝仙鹤行了一礼然后接过法旨。
随着宗门法旨展开,赵德言的面色渐渐由红转白。
“赵师,这是怎么了?”
张傲风是知道自己这位老师的,极擅养气功夫,若是没有天大的事情,绝不会这般色变。
“上宗有令…真传弟子陆城,即日起接任黄云府镇守使一职。”
“怎会如此?!上宗没有收到令狐镇守使的荐书不成?”
张傲风手中酒杯“啪”地炸裂,酒液溅在法袍上也浑然不觉。
谢景和折扇猛地合拢,卓雪兰更是直接踏前一步,眼中怒火几乎就要涌出。
“陆城?就是那个在南海捡便宜的下界飞升修士?”张傲风咬牙切齿,“他不过元婴境界,凭什么”
“傲风,慎言!”赵德言突然暴喝,元婴后期的威压瞬间笼罩大殿。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收起法旨,脸上竟挤出一丝笑容:“陆师侄乃玄真子师祖一脉真传,年少有为。得此英才执掌黄云府,实乃宗门厚爱。”
谢景和相对最先恢复镇定,此时轻摇折扇笑道:“赵师兄胸怀当真令人敬佩。说起来我庶务殿中还有一些杂事需要处理,便先不陪各位继续饮宴了。”
庶务殿在黄云府体系中相对独立,无论是赵德言得势还是那位空降的陆真传得势,都离不开庶务殿的支持。
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日后只要那位陆真传有心,是丝毫瞒不住的,因此与其现在继续在这里耗着,不如直接亮明态度,虽然脸面上有些难看,但有些时候宗门站队,容不得半点不清不楚。
这一回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谢景和他选择站在中间,因为他有那个资格站在这里。
谢景和离去之后,他那一脉的道官也跟随着离场许多。
在场赵德言一脉的弟子虽然还有众多修士,但这场宴会仍旧冷清下来。
两日之后黄云山脉,阴云密布。
陆城道人立于云头,俯瞰脚下三万里山河。东接幽冥鬼窟,西连太清主脉,山间隐约可见一股灰白鬼气如活物般蠕动。
此地有幽冥鬼族,双头蛮族,八手族,水族,翼族等一众异族,但因与玄阴魔涧邻近,相对最强的还是幽冥鬼族一脉,其它异族不过疥癣之疾,难以真正威胁到此地人族的生存。
“好一处阴阳交冲之地。”道人驾云俯观,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宗门将这等要冲交予自己镇守,打磨之意不言自明。
若是明珠美玉,自然因此生辉,可要是砖石,便只有粉身碎骨一个下场。
“玄真子师伯毕竟是剑修一脉……行事作风往往酷烈,于人如此,于己也是一般,他这样的性情与宗门过往万年的风气冲突,也就难怪反对弹劾不绝了。”
正思索间,前方云层间忽有三道遁光闪出。三名身着太清服饰的修士踏剑而来,为首者面容刚毅,腰间悬着黄云纹样的玉牌。
“可是陆镇守当面?在下黄云府执事赵寒山,奉府主之命特来相迎。”
陆城目光扫过三人,见其修为皆在金丹后期,气度沉稳,显然久经战阵。他微微颔首:
“有劳赵执事。”
赵寒山侧身引路,剑光转向东方:“府主已在黄云殿设宴,各峰主事皆至,专候镇守驾临。”
云霞流转间,七座山峰渐显轮廓。中央主峰上,一座道宫大殿巍然矗立,檐角悬挂的铜铃随风轻响,荡开层层灵光。
“黄云七峰,东峰掌刑罚,西峰司灵植,南峰主炼器,北峰统道兵,中三峰分别为府主居所、庶务殿所在,以及万法殿。”
陆城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道兵?”
“正是。”赵寒山闻言面露难色:“只是前任镇守调离时已然带走了亲信道兵,如今北峰只剩些老弱残兵怕是不堪驱用…”
像这样的边府,往往会派遣两位化神修士坐镇,一位是府主,一位则是镇守使。
府主通常是不理兵事的,同时也是一府之地最后的保障,手上往往有空间法宝,在事不可为时,可以带着本地精华修士,转进撤离避敌锋芒。
有些时候,宗门也会派遣元婴境界真传,携带宗门道兵镇守边府,以生死磨砺修士道性,以求突破。
云霞渐散,陆城随赵寒山按下遁光,黄云府的全貌逐渐展露眼前。
七座山峰如北斗排列,中央主峰上的黄云殿金顶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黄云府万里之地,那黑压压跪伏如蚁般的众多人群。
“这是…”陆城见此眉头微皱。
赵寒山则是恭敬答道:“回镇守,这是黄云府或者说附近地域的传统。历任镇守使皆要在此驻守数百年,保境安民,故而百姓自发跪迎。”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接着道:“甚至今日府中修士也都在此列。”
陆城目光扫过山道,跪在最前排的修士们法袍纹饰各异,但显然都是身怀法力的修士。他们低垂着头,姿态恭谨。
后方凡人更是绵延数里,不少人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抬眼。
“这般阵仗未免太大了些。”陆城这样言说一句,然后继而道:“有心了。”
若是一个地域万年以来的传统,那自己也没有必要强行去改变。这种形式,也可以让每一任镇守使,感到手中权责之重。
他缓步走过跪拜的人群,道袍拂过石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直到他行至殿前广场,才听得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起身声。
“陆师侄来了?快快请进!”
黄云殿大门洞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笑吟吟站在阶上。他身着素白道袍,腰间悬着枚青玉令牌,正是黄云府主韩青云。
陆城执礼甚恭:“晚辈陆城,拜见令狐府主。”
“免礼免礼。”韩青云上前亲切地挽住他手臂,继而言道:“你初来乍到,今晚就当是接风洗尘,莫要拘束。”
殿内早已摆开宴席。灵果珍馐陈列玉案,蛟脂灯映得满室生辉。
陆城被引至主宾位就座,余光扫过两侧。
东首坐着位剑眉星目的玄袍修士,腰间法剑森然;西侧则是位执扇的儒雅男子,正含笑打量他。
“这位是执法长老张傲风,这位是庶务长老谢景和。”韩青云逐一的介绍:“其余各峰主事你也会慢慢认识。”
“传法长老赵德言前些年镇压地脉,伤势未愈,过些日子,再介绍给你相识。”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侍酒童子捧上一坛封泥老酒,韩青云亲自拍开,顿时满殿飘香。
“这坛尘封了三百年的‘还真酿’,专为陆师侄准备的。”韩青云笑道,“此酒以黄云山特有的‘黄桃果’为引,佐以七种灵药,最能滋养元婴。”
陆城举杯轻嗅,果然灵气逼人。
那一日宴饮,宾主尽欢,席间执法长老张傲风还数次过来敬酒,给陆城的感觉是一位极为热诚的人。
“这位傲风真君,为我黄云府第三高手,生于黄云府辖下一座凡人小镇,幼时家贫,父母皆为佃农。因根骨上佳,被收入外门道院,却因无钱缴纳束脩,只能甘当杂役半工半读。十五岁时,娶了自己恩师之女,才得以精进道业。
金丹大成后,主动请缨镇守玄阴魔涧哨塔。某夜数千鬼卒涌出,同他驻守的七名修士皆欲弃塔而逃。张傲风以禁法封住退路,厉喝:“退者斩!”而后带领众修持剑守塔三日,待援军赶到时,塔前尸鬼堆积如山,阴气如墨,那时他左臂已被鬼将撕去,仍以齿咬剑柄钉杀一名鬼将。战后在哨塔前立碑,刻‘怯战者死’四字,自此黄云府修士闻其名而肃然。”
酒宴当中,韩府主坐在陆城的上首处,闲谈言语,聊起这位执法长老张傲风,言谈之间多有欣赏。
“蓬门陋巷非吾碍,曲直随心道自成。出身寒微对于此等人物来说,不是耻辱。”
陆城听闻张傲风的事迹之后,也对其更添几分欣赏之意,举起酒杯,遥遥相敬,让这位张真君起身回敬,神色激动。
韩府主的邀请与那一夜酒宴,陆城都表现得非常随和。
但那夜酒宴之后,再有人来邀请陆城,就都被拒绝了,修士终究是以自身道业为先。
作为黄云府镇守使,在这三万里山河内,陆城有着多处高阶洞府,虽然是宗门财产,但在任职期间洞府产出的灵石、灵物也归任职修士所有,算是作为部分供奉。
黄云镇守使洞府之内,七曜玄珠悬于穹顶,垂落星辉如纱。
陆城盘膝坐于玉榻上,面前三寸处悬浮着一枚龙眼大小的“玄元涤尘丹”。
陆城闭目吐纳运功,体内雄浑法力如游龙运化,隐有风雷之声。
道人并指轻点法诀一引,那枚悬浮丹药化作流光没入他的口中。霎时间,磅礴药力如江河决堤,在经脉间奔涌。
陆城周身渐渐渗出缕缕黑灰烟气,却是三昧真火自丹田燃起,将丹中毒质炼作青烟。
本体已经炼就元神,身外化身吞服丹药加速积蓄法力,便是有些反噬,也可从容化解。
洞府空中那枚玉授符印忽明忽暗,映得道人面容半明半晦。
镇岳神将如泥塑般立于阴影处,石甲片片泛起土行灵光,将地脉浊气转化为精纯灵力反哺主人行功修炼。
这镇岳神将收伏的时候麻烦,但收伏之后的确忠厚老实忠心耿耿。
如此过去漫漫岁月,陆城忽然睁眼。
眸中金芒如电,在虚空射出三尺痕迹方散。
“呼,还是太急了些终究差上一线…”
轻叹声中,道人拂袖推开石门。
洞外云海翻腾,恰是暮色四合时分。远处凡人城池炊烟袅袅,与山间灵雾纠缠成青白二色的纱帐。
‘法力积蓄是渐进之事,一味苦修终是不成,出去走走换换心情吧。’
心中出现这个念头,下一刻陆城的身形便化为一道遁光向着远处那座城池落去。
长街市井,百姓如织,道人独行其间,挽袖漫步。
陆城心中清楚修道之事,急切不得,有些时候就算自身没有问题,也要看看天地愿不愿意让你突破。
东来西逛,左右来去,当看够人间烟火,准备返程时。
“你…你是镇守大人吗?”突然,一旁有童音清脆响起。
陆城闻言一怔,侧身看向城内小巷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孩。她约莫七八岁年纪,瘦小的身子裹在破旧的粗布衣裳里,背着一个竹筐,里面有着一些杂乱事物,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像是暗夜里的星辰。
陆城早就察觉到她的视线,但不在意,修士修道漫漫千载岁月,心本就会渐渐变得硬上一些。
“你认识我?”陆城故意沉声问道。
既然对方主动结缘,自己也不介意一番小小因果。
“两年以前,我们跪拜镇守大人的时候,阿婆低着头不让看,但我不怕,我抬头看了,镇守大人长得真是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陆城被引起兴趣蹲下身形,与她平视。
“我叫招娣!阿婆说要是招个弟弟来就能打妖怪了!”与这宛如仙人的男子如此相近的对视,原本胆大的小女孩有些怯生生地回答,然后却又鼓起勇气追问:
“大人来了,以后就不会有妖怪来了吧?”
陆城闻言微愣,没有立即回答,他伸手轻轻拂去招娣发间的草屑,指尖触及她瘦削的肩膀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单薄衣衫下凸起的骨头。
这具小小的身躯里,承载了太多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苦难与恐惧。
“招娣的爹娘呢?”他轻声问道。
小女孩的眼神黯淡下来,低下头用脚尖蹭着地面:“五年前被八手族的妖怪抓走了…我都还不记得他们的样子。”
陆城的手指在招娣肩头微微一顿,五年之前,正是玄阴魔涧煞气暴动之时。八手族趁乱劫掠边境城镇,黄云府上报的伤亡名录里,当时分明写着“全境无失”四字。
但是转念之间,陆城便想明白了此事前因后果,虚夸战功与只报喜事,这些都是下级郡府全部会做的事。
别说这点小事根本损伤不到此地主事之人,便是换作自己,这种事难道就完全不会做?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而已。
“本来只是想给你一场富贵,就算结束了这场缘法,现在看来不能不把你带在身边了。
陆某不是道德君子,但心中既有涟漪,便非念念无滞、明心见性。”
陆城选择把这个小招娣带在身边,淬炼自身道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