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臧洪坐在鹿车上,来到昔年会盟的斜坡土台之上。
鹿车就是独轮车,机械结构很是粗糙。
往往运来载人,而不是载物。
此刻的臧洪面容蜡黄,自土台之上眺望各处,仿佛看到一队队讨董义兵站立阵列,摇旗助威。
六年前的他,站在土台之上,意气风发,宣读讨董誓言。
这才六年,太多的人已经如誓言中那样,死于刀剑、弓矢之下。
“本以为是周公、吕望,不曾想皆是欺世盗名的违誓乱臣。”
臧洪低声感慨,身后陈容推着鹿车,垂头不语。
一阵风吹来,臧洪肺腔着凉止不住咳嗽,咳的他面色涨红。
咳声好不容易停止,臧洪对身边还跟随的属吏们说:“我心力如油尽之灯烛,实难久存。昨日见赵侯,与他深聊,他认为人心思乱,天下非一时能定,实在可惜。”
袁绍不可能投降,袁术也不可能投降。
刘焉、刘表更不可能放弃州牧重位,哪怕刘备、刘繇,也不会轻易放弃根基,应征入朝。
天下宗室都是这样,高门大族袁氏、权贵曹氏也不会放弃根基,你总不能一厢情愿认为少年英武的赵基放弃并州?
各方都不可能入朝,那矛盾、争执无法在朝中解决,最终还是要在战场上分个生死。
臧洪没力气,也不想说的太透,只是告诫属吏、乡人说:“我故去后,敛以时服,不树不封,薄葬即可。”
“使君安心休养,有赵侍中在,讨破曹操在即。天下将要大治,如何能少的了使君?”
陈容温声规劝,臧洪只是长叹一声,扭头去看当年张超站立的位置,眼睛一花,仿佛张超正对他招手,突然说:“郡将在唤我了。”
周围人悚然,臧洪口中的郡将,特指张超一人。
当年酸枣盟誓名单上的刘岱、孔伷、张邈、乔瑁、张超五人,尽数消亡。
不多时,众人哭着轮流推车返回营地。
一些人失神落魄跟不上独轮车,绝望、悲伤之下,就在路上拔剑殉死。
赵基闻讯来见时,兖州兵两千余人的军营里,哀嚎哭声此起彼伏。
营门前,赵基见此也就止步,对跟在身边的张瓒说:“支取米豆两千石,以供兖州吏士为臧子源出丧。丧事结束,听任兖州吏士去留,不可强留。”
“喏。”
张瓒沉声应下,两千石米豆并不多,也就八十车粮食。
粮车规格统一,普遍都是每车二十五石。
现在军队依旧分散扎营,沿着阴沟水布置,就是为了多让马匹吃草,降低粮食消耗。
两千石粮食,还不够军中马匹一日消耗。
但对目前的兖州残兵来说,够他们吃十天有余。
分了这些粮食,很多人就能绕路逃难去陈国。
中原的粮食太过于匮乏……沛国灾民十余万,开战之前,曹操就待在许县,无视了家乡的灾民。
士人也喜欢抱团,比如汝颖士人,比如梁沛士人。
有需要的时候就是梁沛士人一致对外,不需要的时候,便是外县、乡下来的流民饿殍。
开仓救助沛国灾民的是沛相舒邵,他私自用了袁术的军粮,袁术饶恕了舒邵。
朝廷诏令抵达,舒邵果断将印信移交给陈宫这伙人,就跑回袁术身边去了。
袁术也没有问罪舒邵,反正沛国官仓的粮食消耗的七七八八,陈宫又是坚定的反曹先锋,袁术甚至乐于见到这种场面。
再不济,陈宫待在沛国,也能很好充当缓冲,给他争取攻掠徐州的时间。
现在北边吕布,南边陈宫,都在吃陈国的粮食。
打仗,这些灾民青壮编为军队,吃陈国的粮;不打仗,这些灾民也要吃粮食。
反正要赈济灾民,也有灾民协助运粮。
陈王这里有粮食,不在意其中的消耗差距。
巨大的粮食缺口也摆在赵基面前,针对曹操,赵基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如果攻击不顺,曹操稳定局面,那迫于粮食问题,赵基要么退兵,要么向汝颖、南阳士人求粮。
你都求粮食了,谈判时,别的方面肯定要退让、委屈一下。
所以赵基在等,等天子、王师抵达。
驻屯在酸枣,也有个巨大好处,可以封死淳于琼等河北部队挟持天子出逃河北的通道。
赵基这边放任兖州兵处理臧洪丧事,同时也向移动中的朝廷派遣使者,上奏臧洪负伤而死的消息。
虽然臧洪只是从马上跌落摔伤了腿,可臧洪的死,兖州兵的溃散,必然与曹仁有着直接因果关系。
至于自己扎营酸枣,故意放任臧洪故地重游、睹物伤人……搞诛心什么的,这肯定是污蔑。
就在赵基等候战机之际,荀攸快马入朝,在荥阳与出关的公卿相遇。荀攸带来了汝颖之士的条件,也带来了南阳之士的条件。
公卿们围坐在路边,拉扯一道帷幕遮挡行军队伍的视线。
此刻的公卿们精神放松,腰杆也难得挺直了。
汝颖、南阳大姓有粮食,张绣、荀彧、陈宫这里有军队,形势正在迅速好转。
杨琦端坐正中,神色沉静,他没想到南阳大姓的条件竟然比赵彦提的还要过分。
这段时间,杨琦一直与赵彦进行联系。
门下省不能待在河东,他希望赵彦能入朝辅政。
三省六部制的核心精神就是权力分割,利于皇帝调控,不可能出现类似霍光、王莽、梁冀、窦武这样大权独握的权臣。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朝廷王师衰败,而赵基握有目前很强的一股军队。
其实三省六部这套体系也不算新鲜,这片土地上有太多的故事。
顺着历史长河向上一层层剥皮,总能找到一个类似的框架……三家分晋之前的晋室六卿制度,就与三省六部制度比较像,只是省部制度更为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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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赵彦入朝,面对面讨论,才能快速解决各种争端。
而南阳大姓提出索要官位的条件完全可以理解,朝廷要补充、恢复各种衙署机构,自然会从南阳选拔合适的官吏。
官位不是问题,问题是南阳大姓要废除失德的皇后,目的很直白,想从邓氏、阴氏或宗氏家族中选一个新皇后。
因为这个条件,与杨琦并肩坐在主位的伏完面目阴沉,他肯定会拒绝南阳人的提议。
伏完有足够的底气进行拒绝,此刻他不仅仅代表着的自己,还代表着徐州人。
因与赵氏订婚,赵氏肯定也会反对南阳大姓的离谱要求。
赵基未来的嫡子,与未来的皇太子做姨表兄弟,这才是维持赵基忠诚的唯一羁绊!
未来皇太子继位,赵氏上下才能安心。
此刻伏完毫不掩饰他的厌恶情绪,也在观察其他人。
司徒赵温见气氛不是很好,就说:“荀文若在许下屯田,今岁得米麦百万石。朝廷之困,立时纾解。我以为,废立皇后这等言论不必再提。”
伏完听了这才眉宇稍稍舒缓,卫尉周忠这时候开口:“若是拒绝南阳,我担忧张绣军中生变。”
荀攸闻言立刻说:“汝南李通督率七千兵马已与张绣合兵宛口,有赵台卿公监护各军,张绣这里暂时无忧。”
周忠等的就是这句话:“既然宛口各军稳固,还请立刻开拔,入颍川,与荀文若一起守御粮秣。”
气氛更加沉肃,如果拿到许下的粮食,又有张绣、李通这近乎三万军队……又何必看赵氏祖孙的脸色?
陈纪终究是新来的,可动手时绝不心慈手软,立刻响应支持:“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孔融不语,只是观察这些人的立场。
坐在末席的桓典也开口:“诸位,以诸位对他的了解,若是知闻朝廷将直奔颍川而去,将会如何?”
按着计划,天子、朝廷将要与两万多王师过荥阳向东,前去酸枣与赵基、张杨汇合,然后顺着阴沟水系向下游直推。
陈留城里的夏侯惇即便敢反抗天子,可他麾下的军队不见得敢进攻王师。
当这支四万规模的步骑联军突破陈留,顺汴水而下时,曹操将会迎来人生中第二次汴水全军覆没。
这是赵基的计划,不是朝廷公卿的计划。
此前公卿们没得选,只能出兵虎牢,向东索食。
而现在,汝颖、南阳大姓都在向朝廷靠拢;仅仅是张绣、李通这里就有近三万人。
荀彧手里也有两万多人,汝颖下游、淮水上游处的汝阴战场,夏侯渊、曹洪也有两万多军队。
再加上陈宫手里两三万军队,这足足十二万大军!
别说赵基、张杨,就是赵基、张杨、陈王、吕布四方联手,又能如何?
现在最怕什么?
就如桓典说的那样,就怕朝廷在荥阳这里转向直扑颍川时,赵基、张杨却大跨步撤兵!
桓典没必要把话说透,在座诸人会意,现在必须隐瞒赵基,争取联合荀彧、张绣的时间。
当朝廷入驻许县后,粮食、军队充足,自然能做主招降、赦免曹洪、夏侯渊,并调动陈宫这支军队。
十二万大军就在面前,唾手可得。
可若是走漏消息,赵基勒兵不动,放任曹操自由行动,那么许县这里就会先爆发一场大战。
荀彧的胜败、生死并没有那么重要,关键是今年许下新收的粮食!
谁拿到颍川军屯的新粮,谁就能撑到最后!
赵温观察周围人的神情变化,莫名与孔融对视,两个相对懂一点军事的人都看到了对方眼神里的恐惧。
但又不好站出来反驳什么,这种反驳行为,就是与公卿集体作对,是赵氏走狗的行为特征。
别的一些小动作还能瞒住赵基,可两万多人的军队突然调头,拿什么瞒?
荀攸也看出了隐患,可他不了解赵基。
公卿在赵基那里吃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亏,更是没有主动嚷嚷的。
何止是赵基,他们还忽略了被曹操反复围攻、殴打的吕布。
至于陈王,从始至终,公卿计算朝廷可以掌握的军队数量时,有意识的将赵基表奏的大将军陈王排除在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