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狱轰鸣。
巨响回荡之中,庞大的设施运转,看不到尽头的钢铁平原之上,一座座耸立如山峦的庞大设备轰然运转。
钢水之河奔流不休,捶打锻造之类名不绝于耳,数之不尽的机械工具奔走在其中,不知疲倦,仿佛蚁群。
随着温度的渐渐升高,刺鼻空气中也已经遍布各种毒素,噪音不休,震荡不断。
整个边狱的最外层,已经彻底变成了不适合常人居住的绝境了。
而就在边狱最深处的乐土内。
梦中之梦里,阳光照耀,岁月静好。
外面的广场之中人来人往,一场大战之后,诸多犒赏的分发,限定皮肤和限定装备奖励之下,不知道多少人换上了新的装备和形象,来到公共空间里炫耀起来,时不时狗叫两声,快乐非常。
一扇小小的窗户,分割出公共空间和私人领域。
窗外的热闹喧嚣在引导之下隐隐传来,令寂静的小屋里不至于太过于的落寞和压抑。
花瓶里的花像是刚摘下来的一样,娇艳之中散发隐隐的芬芳,一朵又一朵,折射着阳光,在墙上也渲染出了隐隐的虹彩。
“哥哥,哥哥,花,花,好看。”
在一束束花朵之间,垫着柔软绒布的盒子里,一张残存着稚嫩的脸颊痴痴的笑着,一遍遍重复:“花,花呀,花花。”
“嗯,好看。”
颜非点头,声音柔和的不可思议。
他轻轻的捏了捏脸颊,小心翼翼,像是触碰泡影一
样,然后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继续对他读道:“……尖底对心直动从动键盘型凸轮机构,凸轮顺时针匀速回转……已知主动轮传达最大扭矩……一对无齿侧安装的正常齿渐开线外……”
“哥,哥哥,糖……糖糖……”
“好的,吃糖吃糖。”
头晕眼花之中,颜非抬起头来,拿起桌子上的糖来,小心翼翼的送进他的嘴里,于是,孩子就眉开眼笑了起来。
舔着一粒小小的糖豆,视线凝望着一朵朵微风中摇曳的花儿。
那些斑驳的光影照在了他的脸上,就像是他也融入到花儿中去了一样,令颜非愣在了原地。
他握着书,再也看不下去了。
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脸颊,随着他一起,看着花。
许久,许久,轻柔的闹钟声响起,一次又一次,他还是不愿意收回视线,直到最后的期限即将到来。
颜非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捧起来,将他放在了一朵朵鲜花中间。
然后,拿起罐子,数了十颗他最喜欢的糖拿出来,想了想之后,又感觉吃太多糖不好,又拿回去了三颗。
放进盒子里,他能够得到的地方,抚摸他的头发。
“一天只能吃一颗,知道么?”
“哥哥,哥哥……”
稚嫩的脸颊没有看花了,也没有看糖,而是看着他,一遍遍的重复,仿佛挽留。
“哥哥要出门了,去杀掉害你的坏人。”
颜非抱着盒子,弯下腰来,贴着他的脸颊,轻声告诉他:“季先生跟我说,等这一场梦醒了之后,你就可以恢复了。到时候哥哥可以去给人修车,做电焊,你也可
以去上学,我们……我们……我们就可以……”
他的声音断续着,想要许诺什么,却又不知为何,忍不住眼泪,无法控制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我……
眼泪,一滴滴的落下,从盒子上滑落。
对不起,让你变成这副样子。
我真的,好想你。
“哥,哥哥。”
“嗯,我在。”
“哥哥。”
“嗯,我要走了。”
颜非抱着他,最后,摸了摸他的脸颊。
“等我回来。”
“我们一起回家。”
门,轻轻关上了。
轻柔的呢喃回荡在寂静里,许久,渐渐消散了。
微笑的脸颊沐浴着阳光,沉睡在花丛里。
静静等待。
季觉轻轻的关上了门。
固体炼金术封锁内外,第六层封锁,彻底隔绝。
“……解决了?”包大财啃着黄瓜,蹲在走廊的尽头,探头探脑。
“很顺利,哪怕那么强,可唯独对身边的人没有提防。”季觉轻叹:“酒里的东西,应该足够她睡上好几天了。”
“要我说,这个决定不太明智。”
老登耸肩,唱起了反调:“你应该清楚她的特殊性才对,对付圣神的话她是关键的力量。”
季觉没有说话,回头,看过去。
静静的看着他。
仿佛考量。
直到老登举起双手,投降。
“成,你说了算。”
老登摇着头,心里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要么怎么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呢。
现在的小登,真是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就因为一丁点的忧虑和担心,就毫不犹豫的向队友下药……
虽然出发点是保护,可你这是不是保护过头了?
算了,年轻人的事情,老头儿还是别掺合了。
“青春啊。”
他莫名的叹了一声,摇摇晃晃的抱着帽子,跟在身后。
“季先生,都准备好了。”
余树带着呼吸器,瓮声瓮气的报告:“人员组织和安排全都已经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发,不过似乎出了点纰漏,我没找到自己的调遣。”
“因为没有调遣啊。”
季觉说,“你留下来。”
“啊?”
余树呆滞。
“你,留下来。”
季觉重复了一遍,告诉他:“你必须留下,阿树。”
说着,将手中的箱子交到了他的手里。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保管好它就行,别打开,也别紧张,就当帮我保管一会儿就好了。”
除了闻雯和余树之外,箱子里的东西他交给谁都信不过。
其实,哪怕是余树。
可他相信的不只是余树,还有将他一手养大的大长老。
况且,闻雯又不是能耐得下性子听安排的人。
这一份东西,实在是过于重要。
他最后拍了拍余树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我失败了的话,就逃吧,存留希望,不可耻。”
余树呆滞着,错愕的看过来。
许久,终于反应过来了。
“季先生!”
季觉回头看过去,看到了他的眼神,隔着模糊的面罩,如此清晰。
“我……我不会逃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紧张和不安:“我就在这里,等大家回来。”
于是,季觉笑起来了
摆了摆手,道别。
就这样,推开最后的大门。
门外,一具具钢铁恶魔密集如林,无声的耸立着,仿佛石像一般,静默的延伸到钢铁地狱的尽头。
可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瞳,却仿佛被黑洞吸引了一样,落在了季觉的身上,追逐着他的动作,静静等待。
季觉错开了一步,看向了身后的老登。
引手示意。
还等啥呢,别摸了,到你发挥余热的时候了,老登!
"……"
奇谭老登一声轻叹,但凡有点作用,到了这狗东西手里,怕不是都要被吃干抹净。
吃干抹净也就罢了,这狗东西提起裤子都不认人,好处享受了这么多,涅槃的话茬是接不了半点。
得,一根绳上的蚂蚱。
同为墨者,互相帮衬吧。
寂静里,他拖着老胳膊老腿儿慢悠悠的向前,挪到了广场的正中央,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阴云,又看了看四周。
“退后点。”他说。
整齐划一的钢铁摩擦声迸发,顷刻之间,周围的恶魔们退出了百米。
“不够,再退。”
于是,再退百米。
“不够,继续退————”
低沉的脚步声如雷鸣,不绝于耳。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整个边狱中央的广场之上,就已经出现了一个半径两公里的空白之圆。
“勉勉强强吧,都自己小心点。”
老登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小布包打开,又是个小布包,小布包再打开,还特么是个小布包。
小布包拆完是小纸包,小纸包拆到最后,总算有个豆大的东西,划了出来。
脱离了数十层封锁之后,那小小的一粒豆子,瞬间
焕发出一阵阵璀璨耀眼的光芒,如梦似幻。
随着他的手掌倾覆,无声的,落入了大地。
啪——
一声脆响,没入钢铁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缕微不可觉的涟漪扩散。
“年轻人。我用这些豆子来换你那头牛,好吗?”
老头儿科科怪笑了起来,念诵着奇谭之中的话语,唤醒那最后的力量:“这是一些神奇的豆子,可以一晚上,长到天空那般的高呐!”
瞬间,破碎的声音响起。
钢铁哀鸣。
整个边狱,陡然剧烈震荡了起来。
天崩尚远,地裂却已经近在眼前,大地之上陡然浮现出一道裂痕,裂痕之中,一根蜿蜒的藤蔓骤然延伸出来,就像是火焰一般,向上蹿升,无止境的升起。
弹指间,就已经跨越了数百米的距离。
而随着藤蔓苗的生长,根茎也越发的粗壮,渐渐浮现出铁石一般的光泽,迅速膨胀,膨胀,再膨胀。
钢铁翘曲,地面粉碎,一条条粗大的根须刺破了钢铁,在岩石之间穿行,转眼间就已经遍及了整个边狱的表面。
轰!轰!轰!轰!轰!!!!
呼啸的狂风之中,蹿升上天空的藤蔓再一次的膨胀,石色隐隐的从裂痕之后浮现,终于,碰上了看不见的屏障,可紧接着,就连屏障都被撞成了粉碎。
再度攀升,攀升,攀升!
恰似大地显现造化,一根没有尽头的天柱直插天穹,将所过之处的一切阻拦和所谓的规则和束缚,尽数凿穿!
向上!!!
天目厅在瞬间拉响警报,数之不尽的天使们飞扑而下,可是已经晚了。
不论天打雷劈轰炸炮击,都难以动摇藤蔓的生长,每一次断裂都会迅猛的重生,更快,更狂暴的向着更高处蹿升而去。
天城剧烈动荡着,在教宗的强行推动之下,开始了移动。
却来不及。
藤蔓,如同钉子一般,贯入了天城的底部,再紧接着,穿凿岩石和神力,突破顶层,一直再向上。
到最后,好像终于潜力竭尽。
迅速的衰败,枯萎,随风而去……
可当藤蔓枯萎消散之后,留在原地的,已经不再是生机勃勃的模样,而是一座从边狱之底升上天穹,笔直贯穿了天城的高塔!
“地上万国的人说,我们不如试探一下天空的极限吧,于是,在神明的震怒之中,巴别塔,由此而成。”
此刻,眺望着自己的作品的巍峨模样,老登咧嘴,微微躬身,向着观众们献上最后的表演。
现在,地上的人,终于可以踏足神的国度了。
再不惧所谓的威严和怒火。
“走吧,各位,我们走吧。”
无数钢铁恶魔之前季觉踏出了第一步,展开双手,告诉所有的人:“此去再无回头之路,也没有边狱和乐园可以庇佑你们了,真正的战场就在前方,你们所追求的一切报复和仇怨,都将得到满足和报偿。
我允诺你们的时候,已经到了!”
“现在,地狱和天国之门已经开启,再不需要犹豫,就让所谓的天城和神国,一同焚烧吧!”
季觉回头,看向身后,举起了右手,握紧成拳。
告诉他们所有人:
“今日,我们将同神明作战,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于是,群魔咆哮,边狱嘶鸣。
他们高歌着,颂唱着地狱的歌谣,呐喊着,同样的口号。
铁光和火焰在黑暗里汇聚,沸腾,翻涌着,踏上了无回之路。
从地狱,到天国!